“高老夫子”的遐思

今年是高元贵院长逝世三十周年,教务科的老同事、文革中的难友濮长萱张罗出一本纪念老院长的文集,要我写篇文章,怎奈越老脑子越不好使,多年已不下笔,纪念文章过去也曾写过,就不写了吧。抗不住濮君的多次敦促,只好勉为其难。

往事依稀,许多历史情节,包括声音笑貌都还记得,但也有些要素不能确认,仅凭记忆不行,需有历史文献印证。因想到在这网络时代,兴许网上还有,于是搜索“高元贵”,果然有所得,特别是这篇《从一二·九运动中心走出的地大根脉守护者和定址武汉主导者——高元贵》,与我的记忆相符,而且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他的个人历史。

文中有这样一段文字:“他关心同志,对人宽厚诚恳,能体察理解人的内心和思想,大家有问题都愿找他谈心,他也时常到老教授家里进行慰问,就连在食堂吃饭的时间,他也常用来接近群众,与在食堂进餐的师生边吃边聊。在地院上上下下,谁有事情都敢向高元贵提,他平易近人,即使你提错了、说错了、态度不好,他也从来不计较。他不仅是院长,还成了大家的朋友,大家背后亲切地给他起了个雅号:高老夫子。”1

记述准确,“高老夫子”的形象浮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当年人们这样称呼他,确如上述,是褒赞,但“老夫子”的涵义其实还有另一面:“书生气十足”;极而言之:百无一用是书生。

须知高元贵院长当时不仅是院长,还是北京地质学院党委第一书记,地院权力最大的一把手,以世俗的眼光来看,有权不用或不会用,就是书呆子一个,我就曾经有过类似想法。但世事沧桑,多年以后才渐渐明白,他并不是书呆子,而是善于在现实的环境下,因势利导,力求趋吉避凶,化害为利。他不求个人的轰轰烈烈,而是默默地做有益于人的实事,有功于地院的大事。属于李贽说的智臣一类。

高元贵院长是什么时候到地院就职,我不清楚,只记得第一次和他见面,是某个温暖的一天,上班后得到通知,要我去他的辨公室。他在学九楼三层,我在二层,一两分钟就走到了。

两个人谈了几乎一个上午,主要是有关教务工作的情况。因为自1954年春夏之际,刘型院长调我到教务部门工作,尽管这个职能部门的组织形式和顶头上司有过多次变换,但我做的工作始终如一。新来的院长找我了解地院教务工作的情况,顺理成章。

此前我已从肖英同志处得知,来了一位新院长,而且正由地院党委向北京市委申报,请求补充他为党委委员并担任书记。

肖英同志在副院长兼教务长尹赞勋先生1955年到中国科学院地学部任职后,就接替尹先生任教务长。1956年地院曾改行二级制,即取消处一级,由刚提升为副院长的王鸿祯教授分管教务,但为时不过半年多,此后教务上的大事,仍是排序仅次于院长的肖英副院长在抓。就我的感觉,在肖英管教务工作这段时间,教务工作井井有条,效率提高,希望他能继续管下去,但似乎不大可能,新院长来了后会如何?心中没底,在观望。

话不投机半句多,第一次谈了这么久,说明许多话彼此都能理解。听说他在中国大学是学化学的,化学是地质学的重要基础,不知是不是有这方面的因素?当然,这并不是主要的,语云:“道不同不相为谋”,“君子以同道为朋”。应该是对如何办好地质教育这个道,认识相同。

文革中有人说地院有什么“高派”,要捣毁“高家王朝”,其实他来到地院就是他自己一个人,与这些人并无历史渊源和私人关系,志同道合倒是真的。顺便说一句,文革有人给我挂了个黑牌子,上书“我是高元贵的大红人”,他们不知道,我的职位和级别都是刘型任院长时定下的,高院长并未给过半点“好处”。

经过这次交谈,我发现,新来的的院长对教务工作中教学这一块,特别感兴趣,但也没料到后来他真的以教学为重中之重,亲自参与。

在这次交谈过程中,似乎没有什么人进来找他处理事务,应该是当时地院在经过那场运动后,这部机器已在继续正常运转,刘院长虽久不在位,但1958年6月地院召开第三次党代会后,肖英被新的院党委推举为书记,并获得到北京市委批准,已在名正言顺的主持全面工作。高元贵院长兼任第一书记是地院党委向北京市委申报请求的结果,肖英的书记并未更动,只是前面多了“第二”两个字,因此高院长有超脱具体事务的条件。

当时只感到这些老同志不计较个人名位,,高风亮节,很是敬佩。作为事后诸葛亮,现在才明白不止于此。高元贵有了这个特殊的地位,可以冷静地观察与思考,做别人难以办成的大事。

再看高元贵院长受命之时,正是在地院经过那场运动大伤元气,整个社会脑袋发热之际,其后更是潮起潮落,一波三折。诚如沈括所言:“处顺势易为力,矫众违者难为功。”高院长在此曲折起伏的形势下,居然做到将全盘学苏的北京地质勘探学院,回归其探索自然的科学本性,为青年向科学进军创造了良好的环境,在教学改革上取得了众所瞩目的成果。不能不承认是他运用所处地位的特点,应对有方,是大智慧,难得!

文献资料记载:“1958年6月*,高元贵调任北京地质学院院长,1958年9月兼党委书记。当时全国上下正处于“大跃进”的火热浪潮中,学院4000余名师生被派往全国19个省市填图找矿,“为1070万吨钢而战”。”(建校元勋像)*应为7月

自此到1961年地院召开第四次党代会前,没见高院长有什么自己的特殊言论留下。当时学院内也建了些土法炼钢的炉子,打麻雀,大搞超声波,都未能免俗,也未闻高院长置一词。只是高年级学生和他们的老师都出野外找矿,是地院特有,以致校内只有一年级还在上课。而要求一年级也应在学些相关知识与技术,尽早出去找矿的呼声很高。在这种压力下,原普通地质学改为综合地质课,组班子,组织编写新教材,高院长都有所关注,但大量的课堂教学没有了,他想过问也无从下手。我是留在学校为数不多的干部之一,也是随大流,没有什么作为。

在此形势下,1958年,北京市建立了地质局(后改称北京市地质矿产勘查开发局),肖英同志兼任局长,但本职仍在地院,此后他的工作重点逐渐转向北京市,直到离开地院去北京市任职。

当时地院接受了在北京郊区密云一带的地质填图任务,因我在北大上学时曾在这一带实习,1959年夏,肖英派我前去了解工作进展情况,历时一个多月,回来后发现得了黄疸型肝炎,住院及回家治疗与休养近半年,其间发生了庐山会议反右倾的大事。这一段时间与高院长没有交集,他有何作为全无记忆。

1960年上班后,出野外找矿的队伍陆续回校,时间先后不同,缺失的课堂教学也多少各异,如何填平补齐,恢复正常的教学秩序,花了不少时间,而由于庐山会议不仅未能纠“左”,反右倾后有些事情更“左”了。在教育战线,批判自然科学中的唯心主义即其表现。最先出现的是批判鲍林(Linus Pauling)所著的普通化学中的共振论,这本教材,在我上中学时就已在大学中广泛使用。后来扩大到多门学科,地质学家中的赖尔和葛利普,兄弟院校中也有人开始批判了。

本来自然科学中不少理论并不完善,出现争论很正常,地质学就是在水成论与火成论的争论中成型的,但此时的批判已不单是学术性质,而是与意识形态之争联系起来,甚至有美苏冷战的因素加入。为此高院长邀请了院内的专家学者讨论,教务提供了搜集到的相关材料,经过研究,确定不能跟风,听说有的同学准备批判场论,派人下去劝阻了。这股风到1960年五一节前后达到高潮,但随着原定的一个动员性的广播被取消,逐渐烟消云散。到1960年底,供应不足,工农业生产出现的问题已比较明显,“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来了。

不过我记得更牢的,是北京市委提出的“按热量办事”,因为这一来额外的活动都嘎然而止,我在清华的妻子不用加班加点开夜车,可以下班就回家了。

正是在此时,高院长出手干了一件有关教学的大事:教材建设。要说起来,这也是上面的要求。是彭真发话,上课不能没有教材,要以有为主,先立后破;一时编不出好教材,可以瓜菜代。高院长是在用其势。

北京地质学院首次建立了教材编审委员会,请袁复礼教授出山主持。粗看似乎很平常,但将学九楼四层一间办公室划归袁先生专用,配备了一位青年教师刘和甫为袁先生的兼职秘书,则是我没想到的高院长的周密考虑。

因为袁复礼先生1921年从美国留学归来,就在北大、清华任教,并且是清华大学地学系的创建者。(参见西南联大人物之袁复礼 2023-06-16 08:41 来源:通历史网)“从事地质教育60多年,培育了几代地质人才。是中国地质学会的创始会员之一。袁复礼参与并领导了由斯文赫定发起的“中国—瑞典西北科学考察团”,获瑞典皇家科学院的“北极星奖章”。(百度百科

但后来所获的国际殊荣似乎反而成了他的包袱,院系调整时袁老是清华大学地质系的系主任,到地院多年未再担任领导职务,我的感觉是,高院长这些举措,是对袁老的一种安慰。行胜于言,他在这些事情上都是就办实事,从不多说,如请王鸿桢先生担任周口店教学实习顾问,我也有同样的理解。

袁先生把他个人收藏的图书,好几个书柜,搬到办公室,正规上班 ,直到文革开始。

正好执行按热量办事,教师们可以自己支配的时间增多,及时编写出百余种教材。地院自己有印刷厂,开足马力,全部在课前印出。

后来部分教材经过地质部书刊编辑室编辑,再由中国工业出版社出版,全国发行,我记得有三十多种,在几个地质院校中最多,其中不少被广泛使用。没想到的是居然发了稿费,虽然最高的千字只有七元,最低四元,但在当时已有稿费属于资产阶级法权的议论,有的报刊真的取消过稿费,终究是意外所得了。

由于稿费是按字数给,但优质教材往往字数并不多,完全按字数并不公平,为此此地院教材编审委员会作了调整,再发到各教研室,并规定必须发给参与编写教材的个人。当然,这些都是高院长拍板,据我所知,大家都能理解和满意。

现在回想起来,这次大编教材其实还有更大的意义,就是借此恢复正常的教学秩序。因为教材的内容得依据教学大纲,而大纲则是根据各专业的教学计划制定出来的,有了教材就不能乱来了。应该说实是对前一阵乱像的一种纠正 。

几年后得知,当时还有另一种提法,“破字当头,立在其中。”当然这不是说编教材,但编教材的先立后破,也不仅是编教材才可以用,是两种思维方式,如何运用恰当在个人了。我不知道彭真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高院长是否清楚有两种思维方式在博弈,无论如何这也是高院长来地院后成功的一着。

因此我参加四清回来,1966年4月初,在教务科副科长郑田庆向院领导汇报参加地质部在成都召开的教材会议情况时,提到何长工副部长批评了北京地院的教材工作,感到意外,而新来的党委书记王焕同志,竟当面对高院长说:“我感到高元贵同志是有责任的”,更是惊讶。不过我看高院长此时仍是神色不变,泰然自若。

的确,抓编教材并非高元贵院长在地院办的最大事项。他在地院留下的浓重的一笔,是在随后来的广州会议之后。


以给知识分子“脱帽加冕”闻名遐迩的广州会议,实际上包含两个会议,全国科技工作会议和全国话剧、歌剧和儿童剧创作座谈会。1962年3月2日,周恩来总理和陈毅副总理先后向参加这两个会议的科学家和文艺家发表《论知识分子问题》的讲话,纠正了1957年反右派运动扩大化以后知识分子问题上出现的“左”的错误认识,恢复了1956年知识分子问题会议关于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的结论。(百炼成钢·党史上的今天:1962年3月2日,广州会议恢复“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一部分”结论 湖南省应急管理厅 时间:2021-03-02 17:12)

据媒体报道,陈毅副总理还在会上给知识分子“脱帽加冕”,深深地鞠了一躬,在场科学家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在1962年广州会议上,周恩来、陈毅为知识分子“脱帽加冕” 凤凰网视频 2021-09-22 14:14:07)

在这次会议中,与会的地质学家包括尹赞勋先生,认为地质部有不重视地质学的基础研究等问题,提出了批评,有的意见还很尖锐,受到地质部领导层的重视。

后来得知,其实地质部已就这方面的问题反思。地质部副部长宋应,对新中国 10 年地质工作的经验,特别是 “大跃进”的经验教训,进行了总结,提出:地质基本情况的研究工作构成地质科学基础理论研究的最主要部分,离开了地质基础理论研究,地质勘探工作是寸步难行的。 和那些专家的意见不谋而合。

就地质学院来说,也早已发现了这方面的问题。建院时虽已全盘学苏,但苏联专家还没来,专业设置和教学计划,是以莫斯科地质勘探学院为蓝本,校名仍沿袭旧章,取名为“北京地质学院”。苏联专家来了后,不以为然,因为莫斯科地质勘探学院只培养工程师,培养地质学家另有莫斯科大学的地质系。于是北京地质学院改名为“北京地质勘探学院”,但问题也随着教学活动的开展而显露。

制定教学计划的中国地质学家认为,原来地质系的课堂教学效果并不差,野外实习的次数与时间比莫斯科地质勘探学院多,合理,因为中国气候中国比苏联暖和,都基本上保留;而莫斯科地质勘探学院有的一些课程,也得加进去。学生学习负担过重,在建院初期成为一个老大难,虽然教学计划几乎年年在修订,课程学时有所削减,仍未能彻底解决。

1955年夏天,建院后招收的第一批学生出去生产实习,发现不少课程学了在生产中用不上,而另一些课程学的不足。许多学生将意见写成大字报贴出。大字报在那时已是罕见,不仅院领导吃惊,直至惊动了北京市委。

因为这些问题学校前已经注意到,教务部门曾搜集学生实习回来的反映,汇总后由教务长肖英向院方报告,提出应修订教学计划并已着手,但同学们不清楚。于是派人下到意见大的班级去解释,我到了王良忱所在班,至今还记得。

刘院长因身体不适,久未到校,闻讯赶来,亲自向同学们解释,并承担责任,大家也就平静下来。

这个“大字报事件”,在1957年的鸣放中,没有人翻出来算账,讨论教学的大字报也不多。因此当时管统战工作的李庚尧同志出面召开过一次座谈会,说现在的大字报,多纠缠在福利费或干部作风这些小事,希望大家对对学院的大事发表意见。为此我在会后写了篇《教学改革的初鸣试放》,校刊给发表了,第二版头条。我提了十多条意见,记不全了,但第一条就是将“北京地质勘探学院”改回“北京地质学院”,至今还记得,因我一直认为地质学是地质工作的根本,有应用的功能,但绝不是一种工程技术。

只是我的意见发表后,并未受到注意,没有引起讨论。到整风反右后期,上面说群众的意见也应重视,要求整理起来上报,临时组织了一些人整理,我也在其中,这条改名的意见,大家都同意,上报了。后来得到批准,一直使用到地院外迁前。

这个改名其实是个很大的事,因为“北京地质勘探学院”是工科院校,培养的是工程师;“北京地质学院”则还要培养地质学家,理工合校了。如在清华大学,1957年是会被打成右派的,因为那是支持了钱伟长的主张。不过虽未被错划,在地质学院办理科也无人再提起,成了空话。

这些好像与高院长无关,话似乎说的多了。其实不然,因为正是他,趁广州会议的东风,把在地院开设理科地质学专业实现了!

广州会议后,地质部在召开了北京、长春、成都三所校领导人的会议,讨论培养地质人才以适应新形势需要的问题,贯彻执行八字方针。时间大概在1962年春季,地点就在在北京地院建院初期供苏联专家使用的会议室。会议由时任地质部教育司司长的路拓主持,两位副司长也始终在场;长春地质学院来是党委书记李一平,成都地质学院来的是该校的创建人副院长周道。北京地院出席的领导人是高元贵院长和分管教务的丰原。教务科的俞艾卿负责作记录。

我奉命在会议开始后,对地质学的特点作了一番介绍。后来才得知我讲的和宋应副部长的看法基本相同,他是联系生产实际展开,内容丰富得多,我是仅就地质学本身而言,只是些常识。

由此看来,地质部开这个会,实际上已胸有成竹,会议顺畅,大家很快取得共识,其结果到现在我还记得很牢的是:将北京地院原来培养普查人才的任务交给成都地质学院,北京地院的原普查系改为理科性质,包括古生物学、岩石矿物学、构造地质学、地球化学四个方向。现已实践多年,发展壮大,不多说了。值得一提的是,长春地质学院的喻德渊院长得知后,亲自来京,请求允许他们也办一个理科性的地质学专业,部里答应了。

从文献记载可以看到,1962年1月,北京地院的第四次当代会召开时,已能明确提出“贯彻以教学为主,为更好地提高教学质量而奋斗。地大历次党代会回顾 腾讯网2023 04/14 18:26)高元贵院长要抓教学的底气足了。

地质部召开三院校会议,解决了专业设置与培养目标的问题,如何实现呢?关键在人,主要是教师。

广州会议为他们解开了束缚,昭示了前景,趁此东风,高院长狠抓了师资培养。召开了一个所有教研室主任和支部书记都参加的大会,讨论如何领会广州会议精神加快师资培养。

因为人多,是在一个很大的实验室,发言很踊跃,我记下至今不忘的,是地史教研室刘本培的发言,他再次提出了八年前曹添的形象比喻,担负有许多其他任务的党团员教师,是在”负重赛跑“,无法在向科学进军的道路上,与一心钻研业务的同行竞争,并举出教研室的王鸿为例,使我马上想到多年前的那场争论:这样批评是不是恰当?(中国青年杂志1956年第5期)

如何对待”红与专“,即政治与业务的关系,是困扰青年教师的一个老问题,广州会议的精神能不能将它解决呢?需要在实践中证明。

经过一番热烈讨论后,都同意需要再次制定教研室的师资培养规划。说是再次,是因为1955-到1956年,在高教部的指导下已做过一次。按照那个规划,大学生在参加工作后三年将培养成讲师,讲师经过三年培养可成为副教授,再经过四年培养就可以成为教授。这么多年过去了,助教成为讲师的有,提升为教授、副教授的几近于零。

1955年刘型院长应校团委的邀请,给地院的青年教师作报告,动员他们向科学进军,其中有你们要争取博士、副博士之语,到此时无一人获得。在新的形势下能实现吗?

一接触实际,问题就来了。最有代表性的是,发现了多种新矿物的彭志忠,究竟该不该表彰?成了一个难题,他在科学研究上的成就,众所公认,但他究竟是”红“还是”粉红“?争论不休。

制定师资培养规划不易,实现规划更非一日之功,此后到文化大革命开始前,北京地院是提升了一批老讲师为副教授,人数不多,许多老讲师仍是老讲师,”负重赛跑“的曹添就是其中的一个,也难怪学校,听说评定职称的工作停下来了。原因很明显,广州会议后不过半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来了。尔后这根弦还越绷越紧,直至要求高等学校要以阶级斗争为主课。在这种形势下,高元贵院长的以教学为主该收场了吧?

然而不然,不仅没有收场,还就势大干了一番,而且成果斐然,这是怎么回事呢?

以阶级斗争为主课,安排师生去四清,一去半年,成天都在上这门课了,算起学时来,比哪门课都多,当然是主课了。何况每周六下午规定的社会活动,也多是这方面的内容。总起来看。政治很突出了。因此在规定的教学时间內,应以教学为主,了无疑义。

高院长还亲自出马组织教师学习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当然是在跟上形势。地院师生不用担心,可以致力于教学了。

上面不是说现在的教学有很多弊病么,高元贵就势大力推动教与学的改革。

地质学有个特点,它是从探索大地的奥秘萌芽的,山川原野也是课堂。看准了这一点,1964年夏天 ,高院长坐镇在有地质学家摇篮之称的周口店,推动野外实习的改革,成效显著,事后《人民日报》曾以第二版整版的篇幅作了介绍,不难找到,此处不赘。

不止野外实习。有的课程的部分内容,在野外观察比书本上的更清晰和真实,老师就带着学生到现场去,边看边讲授,好几门课程作了尝试,有时高院长也一同上山,亲身体验。

其他教学环节也在改革,有的课程试行开卷考试,或自学为主,均有收获。实验课在地院分量很重,高院长设立专门科室,调来得力干部管理,为它提供后勤支持。

到校内的课堂听课,对高院长来说,更是家常便饭,多次表扬教学效果好的教师,特别是青年教师。

数理化等基础课和测量、工程力学等技术基础课,都很重要,但在地质学院只是一门门课程,无有相关系科,不容易提高和取得科研成果,高院长对此充分理解,特别尊重他们专心教学的效果,表彰那些致力教学,效果良好但并无重大科研成果的教师,在各方面照顾这些课程的特点,让教师能安心专心于教学;鼓励这些教研室去外校观摩和与同行交流,均甚有收获,获同行好评。

还应一提的是,地院帮助中学生组织地质小组的传统活动,此时也达到一个高潮,北京市科学的工作人员曾参加他们去南口地质旅行,回来和大为赞叹,给媒体写了报道,此时派去的辅导员是青年教师翟淑芬,还有几位高年级同学。

总之,教学此时在地质学院,已真的成为中心。难怪有人说,1962年到文革前这段时间。是地质学院教学的”黄金时代“。在这种氛围中,科学研究也取得不少成果,彭志忠终究得到肯定,即将被表彰。

但形势比人强,高元贵再怎样努力,无法抵挡当时已在展开的形势。如这篇《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 中国科学技术事业的历史性转变》所记:

陈毅副总 理在全国科学技术工作会议和话剧歌剧创作会议上,作了著名的“脱帽加冕”的讲话,在场科学家被感动得热泪盈眶。然而由于毛泽东同志对知识分子的阶级属性有不同意见,刚刚脱下的“资产阶级”帽子不久又重新戴到了知识分子的头上。(荔枝网 2018年03月27日 09:36:42 | 来源:人民日报)那个师资培养规划又将成为泡影,是必然的了。高元贵的智慧远不足应对这个从来没有的新形势。

1966年5月底。我收到科普出版社赠送我即将在6月发行的《科学大众》,彭志忠在他的工作室,穿着白大褂,成为这期杂志的封面人物,周围有天蓝色的边框,我为他终于得到表彰高兴。但非常遗憾,这期杂志后来不见发行,并且停刊了;再往后,主管它的中国科协也没有了。无可奈何花落去,大家都经历过,不再多说。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上述情况已能说明,高元贵纵有耿耿之心,也已穷尽其力。在十年浩劫中,他经受的巨大冲击,更考验出他是一个有良心的共产党人,对照一下田纪云写的这篇《胡耀邦是中国共产党人的良心》,自会明白。

1966年4月16日,北京日报除了编者按,全是转载姚文元等批“三家村”的文章。明显是北京市委出大事了。

文革开始时,主要是在追黑帮、黑线,并非是追查执行了什么路线的具体内容,而是着重在这个干部是谁的人。高元贵虽也是一二九干部,但与北京市委这些人,没有历史关联,独来独往。地院校刊曾把4月16日北京日报转载,但那时高院长已不党委书记,应与他无关,因此不用担心。

孰知6月初地质部派的工作队进来后,针对高元贵的大字报突然增多,有的还是院党委成员贴出,6月16日高元贵即被停职,接着还要对他大加批判。6月20日地院出现游行请愿、实质是反对工作队的事件,规模之大,在北京可谓首屈一指。正如时为中央文革办公室工作人员的阎长贵先生所见,这些干部、教师和学生是在保受到他们欢迎的院长。“这在北京市高校中,乃至全国的高校中,也是不多见的。”

接着工作队“反干扰”,文化大革命在地院,遂一发而不可收拾。我以为这场运动如真的是在下一盘大棋,原本是点火于北大,决战于清华,北京地质学院是自己跳出来的,而究其源,就在这位高老夫子。是非功罪,各种评述已汗牛充栋,这里不再多说。

由于久不下笔,书写不易,习惯在网上操作,连续数日,老眼昏花加剧,就此打住。

陶世龙,2023年9月2日。

马晓力:深深怀念阎明复————与草原知青的二三事

86 年夏天,我从首都师大学习毕业回到部里,统战部部长
已由原来的杨静仁換成阎明复。回部不几天,阎部长便找我谈
了话,一是要我着重注意抓一下部里年轻同志对新时期统战工
作的思考和研究,为此我们专门办了一个內部小刋物《探索与
争鸣》由研究室的张凯担任主编,副主编有刘澎、陈晓明等人。
二是要我多与新成立的以离退休老同志为主的部咨询组联系,
多听并及时反映他们对新时期统战工作的建议和意见。我理解
这是赋予了我们机关党委工作新的內容和任务,不仅要抓好机
关党务工作,还要抓好机关內一老一小对新时期统战工作作出
更多新贡献。
那时机关內年轻同志多起来,思想也比较活跃,提出了很
多新见解,甚至提出了将统战部的名称是否改一改等等。对老
的这一头:部咨询组的建议,我们更不敢怠慢,他们都是部里
退下来的局级干部的老精英,对统战工作情有独钟如数家珍,
经验和教训历历在目,每次他们开会我们都去旁听,并将他们
的意见和建议汇总后直报部领导。这一段机关党委的工作在阎

  • 2 –
    部长的指导下,的确做得风生水起,颇有生气。
    那段时间,阎部长还交代让我们机关党委办公室负责联络
    并协助中央政治体制改革小组关于多党合作方面和社会新涌现
    的新阶层等新问题的专题调研工作,协助他们组织有关人士开
    好调研会等。记得来搞调研的人有陈小鲁、唐欣等人,也就是
    在 89 年初,我第一次听他们谈及改革已进入转轨期,搞不好会
    翻车,出现社会动乱,甚至提出橙色预警等等。
    让我记忆深刻的是阎部长对草原知青的关注。88 年初春,我
    曾下乡的锡林郭勒盟几位知青找到来北京开两会时任盟委书记
    的乃登,时任盟委组织部长陈朋山共同参与策划拟在北京召开
    一个由盟委盟政府主持的首届锡盟经济开发研讨会。我想锡盟
    是少数民族地区,与我们统战工作有关,便打了报告给部里,
    没成想很快被阎部长批准同意了,并且指示部里的李贵、江平、
    武连元副部长还有秘书长刘小萍副秘书长张蒙纳、胡德平等领
    导都参加,我们还通过部里请了国家民委和北京市有关局办的
    负责人以及在京的曾经在锡盟插队的知青代表,大约一百五十
    人参加。那次会议开得很成功,会后次日便在人民日报头版二
    条报道。
  • 3 –
    听说时任盟委副书记的博音乃木和到自治区开会,被自治
    区主席布赫笑问道:你们怎么会到中央统战部去开会?博书记
    自豪的回答:我们在京有四千多子弟兵呢。(他是指由北京到锡
    盟草原插队的知青)
    第二次是同年 7 月 10 日,我们在东乌旗插队的北京知青在
    中央统战部礼堂开了一个赴草原插队 20 周年纪念会,意在为第
    二故乡东乌旗经济开发作贡献。这个会事先也向部里打了报告,
    被批准可用部礼堂召开大会。本来准备容纳 300 人的会场,被
    挤进了大约 500 多人。会前准备了近三个月,搞了一个一千多
    人的通讯录,还附上知青邢奇的诗和李立祥、徐新华的画,十
    分生动。由统战部印刷厂赞助印出。大会开了一整天,光奶茶
    就熬了直径 1.5 米的几大锅,把统战部厨房的老师傅们累得不
    轻。当天的统战部大院热闹异常,院里的干部宿舍楼被吵得无
    法午休,偏偏知青们又没学会小声细语说话,多年不见喜悦溢
    于言表,高兴地拥抱、喊叫,快乐无边……闹腾了整整一天。
    结果第二天的部务会议上与会的局长们同声抱怨,我当时
    也是部务会议成员,一片谴责声压得我抬不起头来,被影响休
    息的同志,你一言我一语,有的话说得相当严重:党中央的一
    个部的大院里竟然成了骡马大会;进部大门都必须经过传达室
    登记和被批准的,这倒好,社会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随便进
    到保密机关的大院里,成什么体统?太不懂规矩了;历史上从
    没有过这种事情,一直闹到晚上快十点了,还有人在大呼小叫,
    害得我一晚上失眠……等等,不一而足,当时,我内心也很复
    杂忧虑,只能硬着头皮听着大家的指责和抱怨。就在大家一片
  • 4 –
    指责声中,阎部长压低了声音平和的说话了:昨天是影响了大
    家的休息,在这里我向大家表示:考虑不周,道个歉。但是昨
    天那么多曾经吃过不少苦的知青能在一起高兴地聚会,也不容
    易啊,知青这个人群也很庞大啊,晓力,大约有多少人啊?我
    说估计近两千万吧。阎部长接着说,这可是个不小的群体,包
    括他们的家庭和亲人,可就不只两千万,快上亿了。这些人也
    是我们(统战工作)应该关心的人群啊,做好他们的工作,对
    社会安定是有好处的呀……
    这时的我已是泪眼模糊,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我想统战工作在阎明复的眼里不是僵硬的条文,他心里的
    统战工作是活的,凡有人群的地方,凡可以团结的一切人,一
    切力量都要团结,这个人的胸怀足够大,作统战工作的格局自
    然不会小。
    在那之后不久,我又在时任统战部五局局长胡德平的支持
    下,以智力支边名义,由他负责联络的工商联智力支边办主任
    马徽胄具体负责并由该办公室出资组织了 30 人庞大的经济考
    察团到锡盟考察了两周,事后写出了一份近 20 万字的经济考察
    报告,并为此专门召开了一个座谈会,由李贵副部长主持并亲
    手交给了当时的锡盟副盟长阿拉木沙。
    记得报告中特别提到防止过度放牧,注意保护草原生态。
    那可是在 1988 年啊!在我印象中这可算是最早期的环保意识体
    现和提示了。
    再以后就是阎明复支持草原知青回报草原的两件大事。
  • 5 –
    2001 年元旦刚过,从草原传来遇到了自 1977 年以来特大
    雪灾。我所组织成立的草原恋合唱团的主要成员大都是曾经在
    草原插过队的知青,得到这消息
    大家都坐不住了,纷纷提出我们
    必须得做点什么,有人说咱们上
    街义演捐款给草原吧。我心一动,
    但又一想我们不具备这种资质,
    搞不好会成为非法活动非法集资。
    这时,也只有这时,我突然想到了
    多年不见的阎明复老部长,于是
    乎就直奔他所在的中华慈善总会。
    一见到阎部长,如同见到久別的
    亲人,说明来意后,阎部长二话不
    说让属下赶紧去买来头一天的北
    京青年报,看到那一匹匹在雪中扎堆站立而冻死的马和一堆堆
    小山似堆积着的冻死的羊,阎明复忍不住掉泪了,他说我们马
    上开会,想办法救助草原特大雪灾。这时,我向阎部长报告说,
    1977 年的內蒙古草原特大雪灾,第二天华国锋就派北京军区直
    升飞机向牧区投放救助物资了,这次已过好几天了,上面一点
    声音都没有。阎部长立刻说:你们马上给中央写信,我来递。
    我们当即现推荐中青报记者任春魁执笔,立刻起草一份紧急报
    告并特别提及当年华国锋在特大雪灾的第二天即给牧民送去了
    党中央的温暖。信写好,阎明复立即让机要交通直送温家宝副
    总理。见信后的第二天,温副总理的身影便出现在锡林郭勒盟
    草原牧民的中间。
  • 6 –
    记得我们到慈善总会去的那天是 1 月 10 日,内蒙民政部门
    的灾情报告还没到北京。听我们说了内蒙古的灾情后,阎会长
    半个小时之内就将全体有关人员召集开会,紧急动员大家进入
    救灾状态,通过因特网和传真向各国和港澳台的慈善组织发出
    呼吁,并当即决定举办义演,由草原恋合唱团主唱。中华慈善
    总会的操作是高度职业化、专业化的,很有效率。
    接下来我便在阎部长办公室的不远处被安排了一张临时办
    公桌,共在那里办公 11 天。
    于是便又一次当了阎部长的下属,在他的直接指导和领导
    下拉开了大规模救助草原特大雪灾的募款和募集物资活动的序
    幕;于是就有了草原
    知青们首批近100万
    元的救助捐款;就有
    了第一批三大卡车
    的方便面由草原知
    青刘军和田加胜等
    人协助及时送达灾
    情最重的东乌旗和阿巴嘎旗;于是就有了灾后第十天由中华慈
    善总会和国家民委联合主办的在北京民族宫大礼堂由草原恋合
    唱团发起有诸多蒙古族著名演员演唱家斯琴高娃、德德玛、布
    仁巴雅尔、阿拉坦其其格、孟根其其格、《草原往事》电视片导
    演摄像陈黎明、白龙,以及曾在草原兵团的陈佩斯等人参加的
    募捐演出,场面极为感人。
  • 7 –
    斯琴高娃是从《大宅门》拍摄剧组直接赶来的,还穿着剧
    中扮演二奶奶的服装,说到对老知青们的感谢和敬意,她哭了,
    一再鞠躬,深深鞠躬几乎到地。德德玛也哭了,她哭着对北京
    人民、对这次内蒙古赈灾中冲在最前面的当年草原知青们说:
    ‘草原人民谢谢你们。真的谢谢……’。
    陈佩斯是笑星,但笑得有一点勉强。他
    说:草原真是美啊!草原牧民真是善良
    啊!他说,当年知青去内蒙古,牧民们理
    解不了什么‘上山下乡’,就认为是来了
    一群孩子,他们的爹妈不要他们了,牧民
    说,既然他们的爹妈不要他们了,我们就
    收养了他们吧!说到这里,台下响起掌
    声,还有轻轻的笑声……
    第二次是 2007 年夏,我们的草原又遭受了特大旱灾,那次
    是我亲眼所见。6 月
    中旬,我陪同 27 年
    后从美国回国探亲
    的孟小青,一同回她
    曾插队的阿巴嘎旗
    草原,一路上看到的
    竟然是一片枯黄的
    草原,已是 6 月中旬,
    草地居然没有返青,
    一点绿色都看不到。我说,你们阿巴嘎草场太差了,还是到我
    们东乌旗看看吧,那才叫草原呢。不成想,越往北,草原越干
    2007 年 7 月 9 日“留住那片绿色”赈灾义演国家图书馆音乐厅
  • 8 –
    黄,到处是一片稀疏的枯黄,惨不忍睹。我在东乌旗见到了留
    在草原的知青陈丽霞,她说将近十年草原都是少雨干旱,连露
    水都没有了,蝗虫也多起来了,畜群干渴得死了很多很多……
    这时我们又坐不住了,光难过有啥用呢,想想办法吧。
    这时,也只有在这时,我又一次想到了阎部长,当见到阎
    部长时,他已从他一手创办的中华慈善总会会长的职位退了下
    来,听了我们的反映后,他说你们还是写封信吧,我很快转给
    温总理。(这时的温副总理已是总理了)
    他还说若要搞义演,可找中国社会工作者协会。他们会帮
    助你们的。
    我让与我们同回草原,深有感受的知青刘雷音马上动笔写
    封我们所看到的草原实况的信给阎部长,这封信是 6 月 28 日递
    给阎部长的,他在信上写了几句话便很快转到温家宝总理的手
    2007 年 7 月 1 日,温总理在阎明复报告内蒙灾情的信上批示:“请良玉同
    志阅后转农业部、民政部、发改委、财政部参考。内蒙旱情严重,应予关心
    和帮助。”
  • 9 –
    上,温总理是七月一日批的,此批示是几天后由锡盟政府转给
    我们的。听说国家拨了八千多万救灾款,用于打深井,缓解旱
    情。
    我们知青也没闲着,很快与中国社会工作者协会联系,在
    北京图书馆大礼堂组织了一场救助草原旱灾的义演,义演时将
    阎部长转温总理的信和温总理的批示都在幕布上显示了出来,
    最后将募集到的善款用于在草原深处打井,以帮助牧民缓解旱
    灾。虽杯水车薪,但总算是表达了曾经草原,并受过草原养育
    之恩知青们的心愿。
    阎老一路走好
    草原知青敬挽
    草原知青,深深怀念您!
    马晓力
    2023 年 7 月 8

张思之:怪诞莫名法官路

原载《往事》第六十期   2007年7月31日

“北京法院烂掉了,”——反右时,彭真向毛泽东如是汇报。

毛泽东笑答:“烂掉好哇,可以再搞一个嘛。”

当初乍听,为之一震:真是伟大统帅才有的气魄!

我当然不可能知道彭氏汇报的详情细节,但作为所指事件的亲历者,明白他所谓“烂掉”的根据大致是:正副院长被认定各组了一个“反党集团”,平素猜疑,互不团结,运动一来,互相攻讦,结果是两个集团的骨干分子统统成为右派。两位“团长”,一个是“大革命”时代出身知识分子的地下党员,一个是红军时代在陕北坚持游击战争身留敌弹的“放羊娃”,也统统出洞入网。市法院系统包括司法局、律师协会(当时合属一个“联合党组”,下有分党组)在内,俘获右派六十多名。

常识告诉人们:任何事物果真烂掉,其过程或有短长,方式可能不一,总会有起因,也必有发展。我作为北京法院初建时期的一名工作人员,有幸目睹并不幸卷入了这个“烂掉”的过程。

事隔半个多世纪,当事者、亲历者多已作古,幸存者无不“日薄西山”。我这个当时未及“而立”的小青年,已近八旬,残留一息,来日无多,实该对当年“反党集团”的形成与发展的种种,以我这个当年“团”中活跃分子的经历为“重点”,钩画出一个轮廓,略作解析,作为忘却的纪念。

涉及的事实各有主体,这里都再无贬意。为此我把不可能避开评说的王斐然院长简称“斐公”,副院长贺生高,我则一如既往,亲切地呼为“老贺”。还有一些人,虽隐了真名,但我清楚,瞒不过往日同事的慧眼,可实在又想不出好的办法。至于那些仍用原名的情况自然决无不敬之意,诸友谅察。

一场司法改革, 法院两份“总结”

法院的变化,初起于1952年司法改革。

先是1951年镇压反革命运动后期,北京市委为了加强法院的领导工作,从市公安局调来老贺担任副院长。首批同来的另有四人,都是这位副职在公安局的强将,分任办公室正副主任,人事处长,而司法建设处长一职因工作范围较宽,业务性又强,由“延安知识分子”常真担任。他在老贺身边自始至终起着“谋士”作用。正副院长,前者精于业务,日常事务不免细中有粗,注重请示报告,四平八稳;后者强调政策,在大事上常能粗中有细,富有开拓精神。二人正好互补,各项工作一度顺畅发展。

1952年6月,中共中央决定在全国法院系统开展司法改革,重点是批判“旧法观点”和“衙门作风”,在此基础上,彻底清理旧司法工作人员,另从“残疾复员军人”和“失业工人”中招募合适人员充实法官队伍。在粉碎旧法统、旧法律制度上,中共自始没有手软,此为大陆政权易手之后第一次司法改革的主旨,是为“破”;至于创建新的法律制度,在运动中则从未涉及,未见“立”。前此除“立”了《中央政府组织法》、《政治协商会议组织法》和其他“相关”组织通则外,也只是公布施行了《土地改革法》、《工会法》和《婚姻法》,再有就是《惩治反革命条例》以及《城市户口管理暂行条例》,加上一些零散的法规和规章。打击目标,保护对象,初见端倪。一些重要的法律制度诸如律师辩护甚至被视为别一阶级所专有,付诸阙如。

斐公作为干了多年司法工作的法院院长,被市里确定为旧法观点的代表,运动的重点,全市检讨,接受批判。在全市大会上公开检讨的还有民庭庭长李葆真。大会由老贺主持。他在总结发言时,着重说了旧法观点和衙门作风在市法院的表现和危害,依照中央精神重申了运动的意义和必要性,号召大家把司法改革进行到最后胜利。何谓“最后”,他当时怕也未必会有一个清晰的概念或者明确的目标。而对斐李二人的检讨则未置一辞。斐公大为恼火,公开指摘没有保护他“过关”,在私下甚至说起了“下石”于井的作用,攻之为想“取而代之”。斐公的这种心态,是他对贺心存芥蒂产生矛盾的主要根源。不久,又吹出来一股风:老贺带着队伍来,实际上是对法院的“二次接管”,现在院长的权已经被夺得差不多了。这是火上浇油,而且把矛盾升了级。

运动结束,应有总结上报。党组在讨论对运动的评价上出现分歧。正副院长各持己见。起草小组几度易稿,陷入无法下笔的困境。

周奎正当时是市政府政法办公室的负责人,他作为张友渔副市长的联络员了解司法改革运动的全过程。此公聪明点子多,想出了一个看似解决矛盾的主意:按正副院长的意见各写一份总结分报,由市里决断。这个馊主意立马被斐公采纳,称赞说:“奎正是个政治上成熟的干部。”于是同一个党组写出两份内容不同的总结,同时送到张副市长办公室,被张否决。无奈熟饭已馊,无可挽回,法院领导层中有宗派情绪的苗头由是公开,两位院长互不团结的信息渐为人知。不出一年,“集团”之说扩散,无能扼制了。

我在那场运动中,自始至终是斐公依靠的对象。运动开始不久,他指派我以市院代表身份下郊区法院指导运动。那时北京市设四个区法院,市区三个分建于东、西、北三城,郊区法院辖四郊各区县,本部设于石景山,院长阎希贤是位富有经验、能力挺强的老革命,只是运动中反映出他的问题不少,事涉工作作风,还有渎职罪嫌(其中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正副院长加上一位庭长,往往以被告人的刑期如何判定“打赌”,各押一段,距判决最远的为“输”,输家请酒)。斐公交给我的任务是:传达市里意图,反映下面情况;指挥运动,重点把阎的“问题”搞清楚,并选择时机拿到区院的业务大权,暗示我日后取而代之。我大约每周回来汇报一次,直接与斐公联系,能知道他的一些想法,但尚没有条件介入他与副手的分歧。

问题是,“两份总结”的阴影从此挥之不去。春水已皱,孰能抚平?

“此情可待成追忆”

我与斐公初识于1948年12月,时解放大军兵围北平,待机入城。中共北平市委业已组成,彭真率部驻扎良乡城内。在中共中央华北局的统一配置下,从解放区各地抽调了十几个司法干部,准备傅作义将军起义后进城接管国民党法院。斐公是内定的人民解放军北平市军事管制委员会军法处处长,北平市人民法院院长。我那年21周岁,从北平一所学校潜入解放区不久,人称“学生干部”,其实是披着深灰军装的“娃娃兵”,不谙世事,只是由于学了几天法律,调入斐公麾下。

1949年2月,接管国民党法院的工作顺利完成。议定诉讼活动仍由原先的“推事”(即法官)照常进行,并不中断。唯一的变化是,接管人员在推事审案时,与他们并坐审判台上,只听不问,任务是起监督作用。

推事们熟悉法学,功底深厚,推断事理,富有经验,判决文书写得言简意赅,有的已臻佳境。他们哪会重视我这个“儿童团”。一个有着地下党身份的“推事”告诉我:他们都喊你“娃娃”,说“那个胖娃娃坐在台上陪着审案,有意思!”我无意猜测那“有意思”的感叹里含着什么意思,只因佩服他们的功力,加之根本不懂诉讼的种种程序以及审判的奥妙,想向他们学习审案,思考怎样推理,琢磨如何“制服”人犯,特别是探求他们在完成规定的程序之后怎样下判。我几乎天天都坐上审判台,也不管他们烦不烦!短短两月,大有收获。他们够得上我的启蒙老师,他们的实践补充了我从1949年2月中共中央发布的《共同纲领》中得到的关于法律是阶级统治工具的知识,体察到法律除了阶级性外,还有它继承性的另一面。这一点对于抑制我当年大有可能不断扩展的“左”倾幼稚病,具有一定的作用。待到4月人民法院成立,我被任命为“学习审判员”,已经能带着两个留用书记官独立地审判案件了。这两位书记员都是1948年以前的法科学士,学历都比我高,其中的刘亚男在旧法院就是干练的“书记官”,业务能力强。在他(她)们的帮助下,我们这个合议庭(当时称为“民事第8审判庭”)的审判活动干得有声有色,人们夸我的判决文书写得够“格”。

我能感觉到,斐公对我相当看中,所以半年之后就在全院评我为“模范”。

他当时独居于单位后院,环境幽静。某日下班前,约我谈事,正遇他与人通话:“晚上听戏去吧。……你不用来,何必跑那么多路!上了一天班,会挺累,我让司机接你,咱们一块用饭。……好,我等你。不用太急,一会儿见。”放下电话,他见我表情茫然,得意地说:“谈恋爱嘛,得温柔点!”语气轻松,心境舒畅。前此风闻他进城以后坚持要与前配离异,此刻才明白已进入求偶新阶段了。他对我,似无隔膜。

待到年末,我就结束了审判员的“学习”阶段,升职副县(团),工作也有了变动,调去“审判委员会”协助主任秘书李凤林审核各庭上报的裁判文书。由于件件都应调阅案卷,工作量大,通常每日工作15小时。凤林三十年代毕业于朝阳大学,又在解放区干司法工作十几年,他审核批改案件的意见,很少被斐公否决。我却认为,他的语言酸腐,文字陈旧,不免故意同他“捣蛋”。比如处分凶器,他会改作“手枪一支没收之”,到我手上就一定会把那个“之”字划去,惹得他很不舒服,有时还会当面重新改回。司法文书,生杀予夺,我硬敢在文稿上添来划去,实在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斐公对此,却时表满意,在业务上还不断给予指导。

五十年代开局,北京市委根据中央要求部署机关整风。重点是领导层的官僚主义。那时党在我心目中是何等神圣,认为党的领导也必是圣洁的化身。但现实使我有了动摇,而且日趋严重。我容不下斐公这样的高级领导有疵存垢。在市委联络员朱启明的启示与鼓动下,就轰了几炮,批他保守,揭发他是官僚主义加事务主义。我讲得好痛快!朱说批得好,整风应当是这样,延安整风就是这样,所以才整出一个新中国!

恰在此时,人民大学的法律专修班成立,要求各地选派有培养前途的县团级业务骨干报考,合格者用莫斯科大学教材进修一年,由苏联专家讲授。我被选送报考。入学以后,学习紧张,没有时间返回法院,整风情况从此一无所知。结局大约是“皆大欢喜”。斐公对我,并不因我的“放炮”而另眼看待。总而言之,一切依旧。有件事很能说明问题:

学完回归,向斐公报到。他开口问道:“在学校怎么样?”

“还可以。全优成绩。”我答得轻飘飘地。

“成绩我放心。我问你在学校干什么了!”

“除了学习,没干什么呀。”

“学校里发现过反标(即反动标语),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也没听说。班上学员都姓‘共’,怎么瞒着我,难道对党员也分三六九等?”

“一发现反标,就有人怀疑上你,说那里过去是你的母校,你对校园环境最清楚,你的嫌疑最大。人家把材料转来了。”

我忍无可忍:“纯属胡扯!”

“看来你学习这一年还是那么自负。不懂合群,吃了大亏!”

“我知道有人对我不舒服。有些人学习太困难,成绩差,还要摆老资格,只不过没想到竟会这样干!”

斐公扫了我一眼,没作批评,只是说:“这事你知道就行了,不要再提。你的工作已经安排了,去刑庭吧,那里任务重。”

他的谈话,处处流露出爱护与关切,这种上下级的关系寻常么?只是怎么也没有料到,只过了两年,情况巨变,我也只能哀叹“天翻地覆慨而慷”了。

人有“过”,天知否?

1951年6月到刑庭,大规模“镇反”早已开始。我受命担任庭长助手,同时负责清理“敌逆产”案件。该项业务的特点是:情况复杂,政策性强,任务奇重,时间紧迫。斐公采纳我的建议,留下了几位尚未来得及“清洗”的推事,包括司法改革前的检察长于兆吉先生,加上一批年青干部,组成了“敌逆产清查代管小组”,简称“清管组”,共20人。处理这批案子,无法可依,但政策规定具体,也不易出错;大案直报张友渔副市长,由他把关。我在业务上倚重于兆吉和其他几个老推事,重要案件都交他们查办。斐公高兴地说:“没想到你这么爱才!”

我与何占庭长关系尤为融洽,几达亲密无间;凡大事他都同我商量,观点往往一致。时值镇反再掀高潮,狱中忽传情报,在押的一批一贯道点传师密谋组织暴动,实施组织与具体方案已被狱方掌握,要求对其中的“主犯”重新判处立即执行死刑。当年狱政归公安统管。鉴于事态特别严重,涉及几十个人犯,牵连监狱管理工作的重大漏洞。我们商量,经斐公同意,先向市局冯基平副局长(局长是罗瑞卿,后由冯继任)通报情况,听取他的意见,再定对策。到冯办扼要地通报了情况,他说:“知道了!”然后把桌子一拍,指着一摞材料冲出来一句:“他妈的!看来杀少了。不行,得狠点!你们赶快把材料研究一下,从中杀一批!”根据什么“杀”呢?他没说,我们也没问。

然而,我与何都觉得不踏实。“点传师”全是重刑犯,看管严,怎么能搞地下活动意图组织越狱暴动?现有的几十份交代材料,在主要之点上竟然完全一致,让人不敢轻信。经验告诉我们,这类事件,情节越讲得具体,越值得怀疑。后经专门审查,原来是有人妄图立功减刑,谎报“军情”,狱方一见越狱暴动材料,就紧张起来拼命扩大线索,造成串供,材料越写越一样,终致一场虚惊。

想当初,一贯道是被一纸布告宣布为反动会道门的反革命组织。法院执笔写布告的,主要是李凤林和谢邦敏,三易其稿却未通过。彭真急了,说“算了,你们(法院)别管了,我请邓拓来写。”邓果然是高手,一挥而就。文章开宗明义定了性:一贯道是美帝国主义侵略我国、毒害中国人民的工具(大意)。彭看后大喜:“看,邓拓同志就是比你们这些纯粹搞法律的人高明!”无须解释,邓“突出政治”,通过了。从此开始,一贯道“点传师”以上的信徒作为重点打击对象,无不判了重判。

那场镇反,毛泽东以中共中央的名义要求各地按人口千分之一、有的地区可按千分之一点五的比例“杀掉一大批”,而且要“大张旗鼓”,既威慑敌人,又教育人民。由于来势迅猛,法院的审判力量不可能应对这种局势,北京以“军管”尚未撤销为理由,乃用军法处名义贴出布告,按批逐一宣告罪行,同日一齐执行。北京的最高记录是一次分三地同时处决200人。我经手的最多的一批一次枪决70人,原定何占“监斩”,他要我代替,使我长了一次“见识”。刑场在土城,70人站成一排,面冲“城墙”,场面之震撼,至今历历在目。

我们合作默契,私交也好,下班之后“拱猪”的笑声经常充溢楼道。

转折来自我一位学长的夫人。她没学过法,但灵巧。不算美,却娇媚。她调进法院就作刑庭办公室的秘书,专责处理何占的行政性事务和外联。何在工农干部中能力强,有文气,口才好,颇具吸引异性的本领。没过多久,二人情趣相投,难舍难分了。

规劝他时,他赌咒发誓没有出格,要好而已。

事实上,幽会在升格。时在区法院任职审判员的张元成告诉我,星期日回市院去找何闲聊,推门正见二人“穿衣提裤”,十分尴尬。他说要向上级反映,征求我的意见。我说,不忙。你见到的行状人家可以否掉,反过来再把你说成“诬告”倒不好。元成恨恨地说:“太不象话了!哪里象个领导,大白天公开这么干!”

“他以为没人可以管他。”我对元成说——“等等看发展罢。”

事态发展到他可以同时怀拥一对女郎。人们纷纷议论,何疑心是我在“作祟”。他知道元成与我亲近,估计早把眼见种种透露给我,由我广播了。其实,他那般肆无忌惮,怎么可能瞒天过海不成“丑”闻?偏巧此时我的工作调动,我们从此疏远了。

调动我的工作是老贺的主意。

我敬重老贺,始于一件事。刑庭谢邦敏心脏病复发住院,宣告“病危”,我打电话给老贺:“老谢怕不行了,我马上去找‘四大名医’,总有一位能请来抢救。”贺说:“好!从现在起,我的小车派给你专门找医生给老谢治病。别怕花钱。有情况马上通知我。”孰料病情太凶,不容我请来名医施今墨,当天傍晚他就走了!尽管人没救下,由此我对老贺的那种爱护部属作出的决断,印象极深极好。他没有臭官僚架子,办事的气魄,对部属的气量,听不同意见的气度,让人折服。

老贺从工作发展的前景考虑,力主法院设研究机构,对下指导工作,对上汇报情况,与各省市法院交流经验。

我被指定主持新机构。配备的人员称得上法院系统的精兵强将(三年以后除一人外,都是惨遭重点打击的右派分子),工作上得很快,出手的专项业务总结受到上上下下的肯定。我成了老贺口中的“精华”,被他吹嘘。那段时间,法院内部的一些知识分子,几乎都团结到了老贺的周围。

不过我与他工作之余的单独交往,偏偏是始于他找我了解何占“绯闻”真相。他告诉我:何找他,哭着说我背后打击他,造他的谣,他很难开展工作,让贺对我施压。老贺说,看他哭的样子,根本没信他那一套。事已至此,我只好详详细细地陈明了事情的发生与发展,交代了所知情况的来源。老贺说:“你别管,也别对人说我找过你。怎么办由我来处置。” 其实我那时心里明白,何找贺,是斐公的意思,因为党组分工,贺管干部的思想工作,我断定何一定先找过斐公,而且得到了谅解和支持。

随着事态的发展,围绕此件“情殇”,牵涉的人“与时俱增”。何占为了自救,在斐公的庇护下,开始组建起以他为核心的“神圣同盟”,攻我兼及老贺。隐私之事,演变成政治角逐。

“人有过,天知否?”为了这些不该发生的故事败坏了良好的工作关系,任分歧一步一步地升了级。空余无奈,能说什么?

我也病得不轻

1953年高、饶事件突发。中共中央2月召开七届四中全会,作出“加强团结”的决议,要求全党结合实际贯彻执行。北京市法院党组根据市委部署召开了持续一个月的17级以上党员干部会,会议一转入联系实际就泛出了火药味。

从老区来的一位“三八式”第一个“联系实际”,他挪开座椅站了起来,开口说的是,去年的评职定级对他如何不公道,讲到气愤处,手指人事处长嚷了起来:“马润生,瞎了你的狗眼!你狗眼看人低,我哪点比不上张三,哪点比不上王五?”他点名一一攀比,尔后把会桌一拍:“你凭什么把我定得比他们低?你根据什么?”

与会者无不惊愕。如此争官职、抢位置、闹待遇,发生在党的重要会议上,不敢想象;发生在一个自称“老共产党员”的身上,前此未见。会议没有对这种异常情况作任何表示,意味着有意见就可以提。

各种“意见”就都端了出来。发言经常表现出两种观点、两种力量的对峙。支持斐公的占数量优势,拥护老贺的火力集中。过去的陈年老账包括司法改革中的分歧,都翻了出来,“派”性越来越浓。

我一直没有开腔。会下,老贺问:“怎么不在会上讲讲意见呀?”我取敷衍态度,闪烁其辞。

待到会议最后一晚,常真发难,说:“思之同志到现在还没说话,今天最后一次会,总该说说意见。”我心想,既然点了名,那就说。于是未经披挂,赤膊上阵了。我从建院之初就对斐公的负面心有不满,1949年秋天还和其他两个同志联名上报过书面材料,现在论及往事,自然有话。闸门既开,一泻千里。讲到了斐公不尊重市委,怕向刘仁汇报工作,“纲”上得挺高;讲到他袒护何占的缺点与问题,多涉细节;说他打麻将通宵达旦,听京剧可以不顾工作,又不免绘声绘色;我甚至莫名其妙地以批评之名讲了他早先同我闲聊的夫妻私情,并指为“低级趣味”,惹得斐公当场给了我一句:“无非是‘房中术’嘛!”我的发言长达五小时,独占了会议时间。发言结束,斐公二话没说,宣布散会。

我这五小时的发言宣泄了对官僚主义的不满,只是由于掺杂着宗派情绪,对斐公、何占进行了绝情的攻讦,实际上站到了老贺这一边,从而为自己日后戴上右派桂冠举行了奠基仪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古往今来,信或不信,谁逃脱了这样的“谶语”?

时间已到,阶级斗争来了

1954年夏秋反胡风开始不久,就把我“隔离审查”了,关在地下室的一个小屋里,除如厕外不准外出一步。

最初的罪名是“组织小集团”,这正是钦定的胡风反革命集团的基本特征。至于我们“小集团”是怎么回事,说来不免好笑。

当年各单位奉命组织干部学习“政治经济学”,法院指定我与另两人组成“学习领导小组”(人称“三人小组”),辅导机关学习。三人小组每周学习一次,为辅导作准备。我早年在四川养成茶馆读书的习惯,加上中山公园“来今雨轩”茶室距单位只有一箭之遥,那时的工资收入又够得上宽裕,于是每周一次的学习如无特殊原因就在茶室,“小集团”由是“形成”。偏巧其中有一位与胡风相识,且有书信往来,顺理成章,“小集团”戴上了“反动”帽子。

“审查”经月,实在找不出胡风问题的影子,因此连一次小会都没开过。我知道这是前不久“团结”会上发言的收获。不料,一个傍晚,何占闯来看我,嘘寒问暖之后说道:“这么干,可能王院长也没料到,估计是上边的意思。你有什么意见,要是还信得过,不妨告诉我,我可以找王,同他专门谈一次,尽快解决算了。总圈在这种地方算什么事儿?”当时我认为他来是“摸底”,看我是否会在情急之下扯出他的那些问题,所以只说了一句:“你可以告诉王院长,我与胡风沾不上边,没有一点关系。”我说的是实情。我因不大习惯胡风的文字风格,很少看他的文章,那首著名长诗《时间开始了》饱有激情,未必尽涵诗意,粗粗看过,也未终篇。把我与胡风问题挂上钩,堪比“风马牛”,结果只能是不了了之。

内部肃反,我的“历史问题”

然而躲过了初一,逃不过十五,“暴风雨就要来了!”

反胡风斗争一结束,紧跟着“内部肃反”,即肃清机关内部暗藏的反革命分子。那风刮得正紧。

我曾于1943年参加“中国学生志愿远征军”,授衔“二等兵”,兵中最低一阶,到达“印缅战区”后,升“上士”,士兵中的最高一阶:自始至终是“士兵”。1945年随军回国,旋即开了小差,继续学业。这段历史,时被诬为参加“伪军”,属重大历史问题。就凭这一条肃我,应属有“事”可依。于是斐公在大会上宣布我是这次运动“重点中的重点”,要求全体科长以上的党员干部停止日常工作,全力投入对我的斗争。我哪见过这样的战阵,不过还没被吓晕。因为有两点我很清楚:第一,反革命问题与我不搭界;第二,斐公的基干队伍未必坚挺。

斗争由一份从图书馆查到的宝贝史料切入。那份“史料”,涉及我“投笔从戎”后的一个小故事。1944年末,中央社记者在印缅战区后方基地活动,我奉所在的“独立炮兵第五团”团长刘措宜之命接受采访,记者以《重炮在怒吼》为题发表通讯,引用了许多“我的”谈话,美化战地生活,宣扬青年的使命。当时日寇正兵犯贵州,重庆告急,记者意在借此践行“委员长”“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这件事当然无妨审查。但问题在于:记者通讯中的“谈话”百分之百出自他的编排。我一个17岁的中学生,知识甚少,发不出“高论”,更何况,即使硬要加在我的头上,那内容也无非是为了抗日,与反革命有什么相干?这让我觉察出:肃反整我,果然是“醉翁之意”!

斗争会选“题”不当,开局不顺,休整之后换了方向:改查“现实”(而且从此没再查过“历史问题”)。

“团结问题”

重点自然是“团结问题”。如此布局,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岂不是向我交了底:那顶“历史反革命”的帽子不经雨打就被风吹去了?

然而斗争激烈。最初阶段几乎每天一场斗争会。由于我已被迫“认真对待”,加之态度“顽固”不肯投降,故一直处于围而未剿的态势,用对方的“术语”说,就是“拿他不下”。

人们都懂得堡垒易从内部攻破。僵持不下之际拉来机关“学习领导小组”(即前所谓“小集团”)的秦智,与我开展“面对面”的斗争。他从1949年建院谈起,一直说到去年反胡风,五年中我如何利用各种方法,恶毒攻击王院长。诸如给院长起外号称“胡子”;说院长追求某女部下很有手腕;说院长夫人越权批案,曾对一份应予“存卷”的材料批为“存券”,院长不察,居然入档,她文化低,不能怪,该打她老师的屁股,因为误人子弟——这是对工农干部的污蔑;说贺副院长政策水平高,到中央做副部长也够格,而王院长保守,不思进取,没有开拓精神;等等等等。口中滔滔,尽是鸡毛蒜皮;心中栗栗,不见理直气壮。作为朋友,他扮演这种角色,我有点替他难过。让我表态时,我淡淡地回了一句:“你揭的这些事,让我来说你,可以讲三天三夜。”他本人未置一词,却招来某女士对我大吼一声:“你少扯别人!告诉你,我们的秦智同志起义了,早同你划清界限了,你吓不了谁!”斗争会在一片对我的警告声中散去。

此后,我终于还是被迫逐一按秦智的揭发“交代”。

——“‘胡子’,我起的,常喊,但无恶意,有时是表现顽皮,有时是情出亲切。”他蓄的胡子,乌黑浓密,剪裁整齐,比“仁丹”上的胡子形象好看。我讲的是实话。

斐公气呼呼发话:“胡子,东北话就是土匪。不是恶意?是骂人!”我反驳道,“‘胡子’就是土匪?没听说过。贺龙、任弼时在党内也都被称为‘胡子’,谁也没认为他们是土匪!”

迎来的是几位女将的轮番狂批:“你的立场与革命者的不同,你的意思就是骂院长土匪。”

如此这般,有什么可争可辨的呢?

——“追求某女,我在这次会上第一次听说,以前根本不知道。”

“不老实!”一排声浪袭来。被“追求”的某女,沉不住气自己跳将出来,质问道:“你造这谣有什么根据?你这是污蔑,必须交代你想干什么?”

我默不作声。因为我的确不知道。

——“院长夫人把存卷批成‘存券’,是案中情况;要打她老师屁股,不是我的创造,那是邦敏的俏皮话。夫人的批语,就存在他办的案卷内。我传播过邦敏的话,主要是对夫人批案不满,不及其它,不发生污蔑谁的问题。”

谢邦敏,四川犍为人,四十年代北大法律系著名的“四才子”之一。他原是重庆南开中学学生,考物理交了白卷,心有不甘,在卷面上填了一阕《鹧鸪天》:

晓号悠扬枕上闻,余魂迷入考场门。

平时放荡几折齿,几度迷茫欲断魂。

题未算,意已昏,下周再把电、磁温。

今朝纵是交白卷,柳耆原非理组人。

率真有趣,颇为动人。物理老师爱其文才,在试卷上赋句作答:

“卷虽白卷,词却好词。

人各有志,给分六十。”

邦敏以其词作在物理白卷上得分六十,乃得毕业,考入赫赫有名的“西南联大”。此事传为校园佳话。您想,象邦敏这样的英才,在生活中来点幽默,打一下老师的屁股,何其自然!居然放在会上“批斗”,实在大煞风景。

——“我说过贺副院长政策水平高,可以当副部长。这是我的认识与评价。没有贬谁反谁,更不是反革命。”

……诸如此类,鸡毛蒜皮。

别的人,更揭不出我在“团结问题”上有什么罪,也只能放放空炮,如此而已。

斐公鉴于斗争会未达目标,意图“救急”,乃一反常态,约我到他的办公室单独谈了一次话。谈话简明扼要,直截了当。他先作启示:“有些问题,你可能不知深浅,说不定上了别人的当。不妨借这个机会好好想想,作个彻底交代。讲清楚了,也就可以告个段落,老这么拖着终归不是办法。”

“我知道的,想到的,该说的,都没有隐瞒。”

他听后忽然冒出这么一句:“你可以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嘛!”话语如此明白指向老贺,诱发我恶从胆边生,毫不掩饰地回敬了一句——

“你要是早这样做自我批评,我就一点意见也没有了。”

他一时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深思片刻,突然地,把脸一沉,怒气冲冲地说:“我再也不同你谈话了!”

“是你找的我,又不是我找的你。”

“你回去!”他挺有分寸,没说“出去”。

我却忘了应有的礼仪,转身“回去”了。我当然知道,这下又闯了祸。我的“下场”由此注定,回不去了。

年轻人上阵了

“团结”问题作为“现行”到此暂告终结,也只好另觅内容,另组“阶级队伍”。下拨上阵的主力是年轻人,把他们摆在一线与我展开“面对面”的斗争,希望能揭发出有分量的新问题。屡经斗争,揭出的“主要问题”倒有几件:

其一是“压制新生力量”。

受李希凡、蓝翎批评俞平伯先生一度受阻、被毛老人家斥为“压制新生力量”的启发,说我也犯有此罪。当时我是《法院工作简报》的负责人,按规定,每期的“编者按”是代表法院和院首长的言论,必须送请审查批准,任何人不得自“按”自发。小青年李正德中学毕业后经半年培训分来与我一道工作,他胆大敢干,试写“编者按”,不经送审就要付印,被我阻止。他争辩说:内容不涉及重要问题,你们何必审?我严辞批评,问他“既不重要,加什么按语?”他很不高兴。现在来翻旧账,说我压制了他这个“新生力量”。

是耶,非耶?就算难以分清,但这能是多大问题?

其二是同情与袒护反革命分子。

“三反”运动后期,有位沈静交代参加过“中统”特务组织。按政策宽大处理后,继续留在刑庭工作。党委要求对他加强团结,不得歧视。当时左倾情绪遍布,人们都不理他。我是刑庭党小组负责人,只好带头贯彻执行党委指示。每到周末,如无其他情况,我会把他请到家里茶叙,有时还搞些小吃招待。自不曾料到,此刻这位沈先生居然揭发说,我明知他是特务分子,如此示善,意在袒护,为反动势力撑腰。

奇谈怪论,荒唐如是,只能不予置理,由他瞎扯。我的沉默得到的回应是:没话说了,说明认罪。

其三是包庇坏人坏事。

帽子不小,内容却玄乎其玄。有位同志家用的电灯泡坏了,经济困难一时没能力买新的,他要求每晚下班时从办公室摘走一个应急,次日送回。我同意了。那位同志有点懒散,次日忘记送回。现在攻我是假公济私,同情贪污。当时虽然还没有“情节显著轻微危害不大的,不认为是犯罪”的明文规定,但法理上应作如是观当无疑义。一家首都法院的业务干部居然提出这样的问题讨伐被斗对象,我以为应属奇闻!

再举下去恐怕连鸡毛蒜皮都够不上了,君不见荒诞之路尽荒唐!这样的“斗争会”,除了乱斗胡斗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那年盛夏温高,40℃以上不是偶现,斗争会场却连电风扇都没有。许多人穿着背心与会发言,我宁肯受热衣衫整洁依旧。听着一些不着边际毫无意义的“对敌斗争”言论,我会轻摇竹扇,得点清凉。不料这种姿态遭到一位复转军人出身的执行庭人员痛斥:“张思之这小子,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实在嚣张,让他把扇子收起来,不准再搧!他眼里还有群众没有?我他妈的不信把他拿不下来。”应者了了,主持人见机行事,宣布散会,我摇扇离去。

事后,我找到“五人小组”,郑重声明:那位复转军人的脏话发言,态度蛮横,有违党的政策,以后的会如果他参加,我决不出席!

他确实没有再来“斗”我,然而这决不意味着我取得了胜利。

“特务组织”的匿名信

几个小青年出演的几场斗争会,翻来覆去,没有一点新鲜味,于是再度休会,秣马厉兵。

没过几天再开会,参加的人数果然增加许多,“各方”都有,而且气氛异常严肃。会议一开始,主持人汪魁宣布:组织上收到一封寄给张思之的信,里面涉及的问题需要他说清楚,现在让他给大家念念。

信交到我手上。收信人的确是我,地址写的是“北京市人民法院”。信封已被撕开,内容只有一页,从头到尾看下来,竟是一个特务组织的口气,对我在肃反中表现出的“硬骨头精神”给予表彰,并要我坚持到底。措词低劣恶毒,这分明是阴谋陷害。我起立声明:“我不会用自己的口宣读这样卑劣无耻的文字。”我把信退给汪魁,以示拒绝。他无可奈何地给与会者念了全文,包括中共如何对我施压迫害,我在长时间的反复斗争中如何针锋相对、决不屈服之类的细节叙述,都念了。然后要我交代与来信人的关系,是什么组织。

我拒绝回答任何与“信件”内容有关的问题。

我从剧烈的“炮轰”中察知,有些天真的人认为我真的被抓住了“辫子”,现在是理屈词穷,只好沉默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想想:第一,我从运动开始的第一天就被“软禁”,行动失去自由,遑论通信?再笨再蠢的“特务组织”也决不会把这般“密信”寄到法院转我。第二,没有“特务”参加我的斗争会,他们怎么知道斗争的“进程”、会上的“较量”、会中的“曲折”和由此而产生的“气氛”以及我的各种“表现”?第三,来件没有签署、没有签名,既是“特务组织”,总该有个“代号”,否则收件人从何而知谁对他做了“表彰”,岂不是达不到目的?

原以为可以开得漂漂亮亮的一场斗争会,只听得几声空炮,无疾而终。

那时法院对我的斗争还算“客气”,技术水平也还没有从“口水”过渡到“喷气式”,除了三两位出身高等学府的女高音声浪震人,未闻拍桌子打板凳的噪音。我不开口,也只是收获到“态度恶劣”,吃不到其它坏果子。人们败坏法制的行径那时还没有达到极致。

我要求“五人小组”把这封“匿名信”送交公安局侦破。斐公是明白人,他一定能料到这是“内部人士”技穷之时而采用的阴险手段,此后的斗争会上再也不提此“信”便是证明。至于是否按我的要求送请侦破,我至今有所怀疑。一是这种匿名信侦破极易,不可能经久不决;二是待到两年之后反右开始,这封信竟又套到我的头上。故事有趣,值得实录。

反右斗争领导小组副组长张士晶新来不久,对我对事应该都没有偏见。我被宣布划为右派之初,他同我有过一次对话,内容如下——

“问你一件事。肃反时的那封匿名信是不是你自己写的?要是你写的,告诉我们一下,认下来,也就算了结了。”

“想不到你会这样提出问题。你是老公安,这种事怎么会查不清楚?我以为根本没查。”

“你认为是谁干的?有没有怀疑对象?”

“我不知道谁干的。但我怀疑两个人。”

“谁?”

我告诉他,一个是何占,他是主谋,一个是我的学长夫人,她是执行者。我对张说:“他们的事被公开化以后,一口咬定是出自我的揭发,为此恨我,现在要报复了。”

“还有没有别的怀疑对象?”

“不是他俩,也是何找人干的,具体对象我没有。”

“你再想想,想到什么,可以找我们。”

谈完,我对斐公有了怀疑。信出自于我的设想,可能是他的“点子”。张士晶不会有那样的歪心眼。时光流逝得快,50年了,而今谁肯来识破一封匿名信的作者及其后台呢?

匿名信终未产生作者希望起到的作用,倒暴露出这种不成功的制造是对我实施的政治陷害。谁能告诉我:这算什么“谋”呢?

法律没帮上阶级斗争的忙

再一轮斗争,又换新题。他们忽然想到了“法”的存在。

我负责的“敌逆产清管组”到肃反时积案上万件,现在据此对我提出了指责:案件久积,许多敌逆产得不到处理,或匿或逃,给国家造成无可挽回的巨大损失,要我交代,为什么这样干?

这又让人好生奇怪。肃反怎么肃到“工作领域”了?冷静一想,不禁暗笑:“技止此矣!”

我笑得又太早了。

斗争会上无非是舌剑唇枪,再怎么激烈也不过是吼声响处,难解难分。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不知还能有什么新花样?

果然,大约一周过后,我接到市检察院的“谈话通知”。他们如约到达,说是找我了解处理敌逆产案件的情况。他们告诉我,你是这些案子的主要负责人,现在积案如山,国家受损,法院说你得负渎职责任。因此,你要认真对待,从程序到实体,作出详细说明。该是谁的责任,都不必回避,我们要弄清楚。

我归纳了在斗争会上的“交代”,向市检的同志说明了以下几个要点——

一、三反运动后期,房地产管理局根据市委决定,把原由他们审查的“敌逆产案件”全部移交市法院,同时调派三个人随卷报到。法院陆续调集20人组建了“清管组”,统一调查处理这些积案,其中包括书记员、行政人员。

二、三反运动结束,各种渠道检举、揭发、交代涉及“敌逆产”的材料确有万件,但大部分只是一点线索,极不具体,而且事涉日伪、国民党时期,经过几度转手,有些牵连许多人,有的又属“善意购置”,查证任务繁重,工作量大。

三、按每人年平均结案30件计(这是根据1953年的工作条件),全组年结案不可能达到千件,再加上陆续新收的大量案件,没有一、二十年不可能处理完。

四、市里规定:所有决定没收或者代管的敌逆产,都必须做出判决,批准权归院长。但重要人物、重大事件的判决,应报副市长张友渔审批或者由他上报中央。我作为组长,决定权极小,主要任务是审核判决文书。

五、我主持“清管组”工作大约一年多一点的时间,调动工作时办理了正式移交,1954年以后的工作不能由我负责。如因为这批积案拖延未决而使国家受了损失,首先应由总揽全局的法院院长负责,其次应追究主管刑事业务的刑庭庭长的责任。我没有大功,却有大劳,够得上尽职尽责。渎职之说,出于打击报复,与我无关。

检察官的态度平和稳健,听完我的陈述说道:听明白了,你先回去,我们会如实报告检察长,这种情况不可能立案,你不必顾虑。

斐公领导的“五人小组”抛出的杀手锏又没有击中目标,落了空。

我的“小动作”

这时,老贺露面了。

他作为“五人小组”主要成员,似乎一直在静观事态的发展。彼时外派全国各地调查“张思之历史真面目”的人员陆续回京,据说没查到问题,老贺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他已完全明白,借肃反整我是在搞“团结”问题,也就是整他,于是急于找我面谈。

他在夜间监视我的人撤走之后,与我电话约定:在前门箭楼下见面。他穿棉军大衣,戴大口罩(日后整他时指为“化装”)。

他向我表明了四点:

第一,“全国跑遍了,没查出你有问题。”

第二,“他们想把你往死里整。”

第三,“他们还想拉扯上我,把我攻成你的后台,一锅煮。”

第四,“你沉住气,也别急,谁不按政策办事都通不过,看他们怎么收场。”

我着重谈了与斐公单独谈话的情况。他听了很兴奋,说:“顶得好!他这是冲着我来的。”我要求他在可能条件下,把“匿名信”查清楚,此事一明,他们一伙的动机就全清楚了。他说:搞这封信,是想说明斗争你的合理性与正义性,想激起群众的愤恨,这怎么可能?群众又不全是阿斗!他当时一直没说这封信是否送给了公安局侦破,我疑心,斐公在“大事”上是背着他的,只是不知他对此有无察觉?

交谈时间不长,互道珍重,分手告别。

坦率地说,老贺的态度只是让我更进一步地明确:“五人小组”并非铁板一块,斐公尽管有权决策,未必能左右一切。但老贺的态度并没有让我感到有了“后台”。我在经历着孤军奋战的磨炼,碰到有趣处,还会自得其乐,没有那么多“闲愁”。

我被一伙“群众”判了

转眼到了寒冬。那年冬温比往年低,老天爷变了脸,“左”得出奇的英雄们的调门似乎也高不起来了。为了掀起新的浪涛,不知何方高人出了个“高招”,让几个与我一向友善的小青年虚拟出一份判决,宣布我的罪状,企图作最后的威慑。

汪魁又被派来担当宣判重任。

那天会一开始,先由他发言为判词铺垫。只见这个日常细声细气的青年,满面愤容,满腔怒气,冲着我高声喊道:“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别以为你的事儿都滑过去了,仿佛拿你没什么好办法。你打错了算盘!你的所作所为,用法律加以衡量,我们作出了判决,你好好掂量一下,迷途知返,也许还有出路。大家委托我来宣读。”

我实在没有看重这种假判决,不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会当真。我在想,你会写判决,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是“逻辑学长”、“语言教师”,现在把那点初学乍练得来的本事用到“老师”身上了。世事是如此怪诞,人竟这样绝情!

这类蹩脚东西的内容无须详记,他宣读的要点是:

张某人12岁加入“三青团”,16岁参加伪军,自幼反动。混入革命队伍后,一贯反党反领导。1952年开始结成反党小集团,帮助胡风分子进行反共活动。七届四中全会后,反对中央号召团结的方针,疯狂地在机关内部进行分裂活动,后果极其严重。在刑庭工作期间,包庇坏人,对清理敌逆产工作严重不负责任,积案上万,国家财产蒙受巨大损失。在研究室工作期间,拉拢亲信,打击新生力量,搞宗派活动。肃反运动中,组织上列为重点挽救(按:这一句写得好!)历时数月,不思悔改,立场顽固,态度恶劣,持续同组织对抗,坚决与群众为敌。应积极分子的要求,依党的宽严政策,应予惩处,判决如下——

至此顿住,问我:你掂掂分量,该判多少?      

“罪名呢?”我反问他。

“你自己琢磨琢磨该怎么判。”

“是让我对你的判词作出估价么?”

“谁让你估价!”有人吼道。

“那我是否可以问一下,这样的判决,有什么用呢?”

“你眼里有没有群众?”另一个声音责问。

“既然是群众,哪来的判决权?刚才读的判决不是连审判长是谁都没签名吗?”

“到定案时,当然有人签署。”

“那就等审判长来定罪名量刑期罢。”

“我们是想让你明白,你的问题严重,再不回头,就只能换个地方了。”

“我从一开始就明白。我有什么问题,有多大问题,比在座诸位都清楚。”

“终于露馅了!终于承认了有问题,那就快点交代,还拖什么!”——那位擅长断章取义声调刺耳的女高音,好久不见,又亮相了。

“露馅?什么馅?我可以再重复一次,我该说的,早就说完了;与肃反运动中心议题无关的,也都说了。是谁在拖,时间会作出证明。”

我的回答招来阵阵“态度恶劣”的怒斥,但并无实际内容,一场宣判就这样在一些人的狂吼中宣告结束。什么罪?没有说。判多少?没人知道。它的作用在于:替代了几个月来历次斗争会的“闭幕词”。所差的只是没有写出主事者的战略部署与各阶段的重心,没归纳战役策划和战阵安排;还有,没道出某些人的心理活动与最终目标;当然更写不出我所经受的锻炼以及我从中学到的斗争艺术。我真的感激斐公当年的那支战队,他们在斗争中给予我的多方面的启发与引导,为我日后能够较比自如地从事律师实务奠定了深厚的基础。斗争真的是艺术,我从那时起,就信服了。现在讲出这点感受,是真诚的。

肃反的锣鼓收场

外调,没查到问题;内斗,没整出名堂:一切似乎都该收尾了。问题是,怎样下结论呢?

斐公领导的“五人小组”自有主张。他们先给我定个“反党分子”上报,被驳;再报个“反领导的坏分子”,被否。当年上级党委主事的先是薛子正(后来担任过统战部副部长),后是柴泽民(后来曾任驻美大使)。他们熟悉北京法院内的种种情况,又因工作关系对我有所了解,加上市委副书记刘仁对斐公的印象一直欠佳,所以不可能任由他们给我乱扣一顶“破帽”。法院五人小组无可奈何,最后作出了一个同我见面的结论,上书12个大字:“经查,张思之不是反革命分子。”看后,我难禁愤慨。人们会说,证实你不是反革命,难道不实事求是?可是,它果真是实事求是的么?怎么不敢写出12字后面呼之欲出的“潜台词”?请听我的反应——

“整肃年余,花样用尽,手段使完,甚至制造匿名信用敌特名义进行陷害,所有这些,一句‘不是反革命分子’能概括么?对这种结论,我不能签字。”

“你有意见可以写在结论上,再签上名。”

我未作思索,提笔写道:“我当然不是反革命。许多人也明知我不是。问题在于:借运动对我打击报复,直至政治陷害,对此也应作出相应的结论。”

不会有人给我重写结论。只是在“运动”全部结束之后,主管干部工作的成玉林处长对我说:你的全部政治历史,我亲自写了正式结论,王院长认为把你写得“太好了”,他不签字。他不签就不生效,同那个“肃反结论”一起,都睡在档案里了。

待到它们“醒”来,这个世道可就又生变化了。不久,就有了新一轮的“阳谋”,全国掀起反右巨浪,“反对肃反运动”便成了我的罪名,在劫难逃了。这场历练,长达20年,只能“下回分解”了。

肃反之后,我就彻底离开了法官的岗位,但依然没有脱开斐公的领导。反右运动中,北京市法院系统俘获了包括斐公、老贺及其手下骨干在内的右派份子六十余名。

老贺划右后,我有揭发之“功”。其中致命的一击,是交代了肃反中前门见面沟通情况那件事。按照当时的政策,这种做法不仅仅是违反组织原则、破坏纪律的问题,够得上“敌我不分”的立场错误,足够划为右派了。

为此,我悔恨终生。我对他,于公十分尊敬,于私相当亲切,没有距离,更无隔膜。反右领导小组要我揭发,竟也降服,证明着我当时面对暴政本质上是个懦夫。哪有马寅老那种宁可孤军战死志不可夺的浩然正气!

老贺对我的“怯懦”持谅解态度。1958年划右以后,我们失去联系。1978年,他突患胃癌。当时他的右派问题已早于他人先期改正,重回公安局任职顾问,住在公安医院治疗。我跑去看他。老贺仰卧病榻,消瘦憔悴,只是精神还好,见到我十分高兴。他对我说,已是晚期,发展很快,已经几乎不能进食,“但今天,你带来的梨,我一定要吃一个。”我懂得他的心,没有劝阻。他艰难地、带着微笑一口一口地往下咽,我陪着,用眼泪,一滴一滴地朝下落。我们都动了情。他握着我的手,说:“人,谁都会死,不必难过。我只可惜没能为党多干点工作。你还年轻,帽子也摘了,教书这个职业很神圣,好好干番事业,争取再入党,为党多出把力。你能干,别失去机会,过去法院那些事,别再想它。没什么了不起!我就不会带着它们去见马克思!”

贺公走得太急太早了。他是第一个因早逝而给我大刺激的人,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愧疚:我害了他!……

斐公1979年初春“改正”以后,调市人大常委会任了副职。某次开会巧遇。他独自一人,早有的腿疾似乎更重了些,步履维艰。我赶上去扶着他,一阶一阶地登楼步入会场,他很感动,边走边含歉意地说:“别怪我。那时候主要是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来领导你们这批青年学生!”含蓄委婉,我能听懂。我回应道:“我能理解。我有些事也很不像话。”他接着说:“你转到律师上来,合适,好好发挥吧,等你的好消息。”会散,相拥而别。

回顾我对斐公,过去的一些说法、做法也实在出格,有些过分。日后提及我与他的关系,会写上想到柳亚子那句马屁诗:“不是一人能领导……”。说到底,我们都是那“一人”制造的种种“阶级斗争”的受害者,是他的阴谋、“阳谋”的牺牲!

他们此刻在另一个世界里,在那个许多人心中的理想王国,一起品茗遥指尘世吧?我思念他们。是他们,领我迈进了中国社会的门槛,懂得了一些世事。是他们,相识之初就给了我许多难求难得的锻炼本领的机遇。又是他们的坎坎坷坷,逐渐地,唤醒了我的觉悟。我似乎已经明白,该怎样地来弥补我给他们造成的不快与损害,该怎样地来弥补我在那段历史中发生的严重失误,作为对他们的永恒的纪念!

写下以上一场场一幕幕我亲历的荒诞不经的故事,既为记录历史,也希望有助于人们对此进行思考,也许还能让后来者感悟到:应该做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路,建设一个什么样的、思之念之不禁心痛的、我们亲爱的祖国,为人类的共同进步与繁荣做出什么样的努力。

作者简介:张思之,律师。1927年生于河南郑州。1943年参加“学生志愿远征军”,曾赴印缅前线。1947年考入北平朝阳学院法律系。1949年至1957年先后担任北京市人民法院法官,法律顾问处主任。1957年被划为“右派”劳改15年。1979年恢复旧业,先后担任北京市律师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北京市法律顾问处主任等职。1980年曾任“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案”辩护组组长。曾任中国政法大学、中央政法管理干部学院教授。1988年创办《中国律师》杂志,任主编。参与的诉讼案件主要有:李作鹏“反革命案”,鲍彤、王军涛、魏京生等人的“颠覆政权案”等等。著有《中国律师制度》、《律师实务》、《我的辩词与梦想》等。

【往事编者的话】张思之先生当初进入法律界,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他并不知道,他刚干上的这一行,已经岌岌可危了。

在那一时期,法学、法律、法制通统被视为资产阶级反动的东西,受到否定、批判。法律开始变成“阶级斗争”和“阶级镇压”的“工具”。尽管如此,法律的存在仍显得碍手碍脚,不如随心所欲地推出的“方针”、“政策”方便;不如直接行使“阶级意志”(即个人意志)、发动“群众运动”(即运动群众)开展(实为制造)“阶级斗争”来得痛快有效。于是运动和斗争一波接着一波,作为“镇压工具”的司法界也不能幸免,这正是当年革命和治国的法宝。

现在看起来,作为法律界精英的张思之的法律生涯,就是一个法官不断沦为被告的过程。据张先生的描写,在“专政”体制下,运动中的司法界,如同疯人院里私设公堂,控辩双方有如聋子对话,无理可讲。每个人都既是法官也是被告,角色不停互换,今天整人,明天挨整,直到两败俱伤。

张思之先生的经历,是法律在当代中国命运的缩影。在强权之下,它也不断地沦为被告,被审讯,被判决,被践踏。张先生写道,反右时,彭真向毛泽东汇报:北京法院烂掉了。毛泽东笑答,烂掉好哇,可以再搞一个嘛。过不了多久,就砸烂“公检法”,连搞都不要搞了——只有无法无天才最得心应手。

在进入司法界之初,张先生有幸接触过司法精神的最后一丝余绪,并从中体验到法律的承续性。也许正是这一体验,让他相信司法的普适精神,并在这一荆棘丛生的领域一直坚守到现在。在向现代化转型的今天,再来审视这种法治精神,不禁令人惊叹:这是多么难能可贵!

十战九冠军,横扫东南亚,1936年,中国足球一路踢到奥运会

五柳村言:友人通过微信发来本文,是一张照片,我把它分割成四段在此发出。读后感慨万千。我生在四川的山沟里,小时候无法有学校里那些体育活动,其后进了县城的中学,条件也有限,像足球便是玩不起的。但我发现家中有保存完好的《国闻周报》和《申报》,里面都有体育新闻,举行远东运动会或全运会时,还会出特刊,报道很详细。我没事就翻出来在纸上神游。也是一种追星,有些体育明星的名字至今还记得。抗日战争开始后,许多体育精英也到四川来了。球王李惠堂和他的伙伴即曾到成都作友谊赛。轰动一时;南开更经常在重庆比赛,唐寶堃最有名。那时物质条件很差,但不甘于被人视为“东亚病夫”,志气高昂坚韧,是忘不掉的。——2022年2月5日。

参加过一二九运动的著名共产党人知多少

党史博采2021-12-09 13:44

文/王树人

一二九运动,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一次大规模学生爱国运动,掀起了全国人民抗日救国的新高潮,推动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建立。现据搜集到的有关史料,把一些参加过一二九运动的著名共产党人简介如下,供读者备忘。

董毓华(1907—1939):董毓华:冀东抗日大暴动领导人 – 中国军网(2021年11月17日)

白乙化(1911—1941):中共抗战英烈:白乙化 – 中国军网(2021年9月13日- )

黄诚(1914—1942):黄诚:学运领袖 抗战先锋_河北共产党员网(2019-01-15 )

马克昌(1913—1942):马克昌(烈士) 简历 – 名人简历(2021-10-26)

文立征(1911—1945):文立征 简历 – 名人简历(2021-10-25)

张士毅(1912—1947):张士毅_百度百科(2021-4-20)

刘亚生(1910—1948):燕赵英烈|刘亚生:英勇牺牲的楷模_河北新闻网(2021-7-18)

黄敬(1912—1958):黄敬简历 (2016-12-03 );黄敬,出身名门望族,天津第一任市长,开国元勋之一( 2021-11-9)这样一位为人民、为国家鞠躬尽瘁的好公仆,也有他的烦心事,195年黄敬的精神状况变得异常严重,不得不送去广州治疗,在住院期间,黄敬从楼顶一跃而下,摔断了腿。跳楼后不久黄敬便去世了。

邹鲁风(1910—1959):邹鲁风 – 搜狗百科“反右倾”运动中的邹鲁风自杀事件_中国作家网(2012年3月30日-)1959年10月26日,邹鲁风在“反右倾”运动中,因“人民公社两校调查组”一案,被逼自杀,年仅49岁。

彭涛(1913—1961):彭涛(原化学工业部部长) – 搜狗百科(2019-9-12)——1957年反右运动之后,一二九运动的四位领导人,除彭涛外,先后受到政治迫害。1961年11月14日,任化工部长的彭涛患癌症不治逝世,周恩来总理亲自主持、审定、草拟的彭涛同志生平,谷景生看到没有提到一二九运动,沉浸在失友之痛中的谷景生非常激动,对总理说:彭涛是一二九运动主要领导人之一,这一重要历史没有写上;总理听后非常惊讶,立即向谷景生细问了缘由,当场决定在生平中写上“彭涛同志是一二九运动主要领导人之一”,并令谷景生同志参加彭涛的治丧委员会。

肖靖(1916—1964):吉林双阳人。参加一二九运动时为北平东北中山中学高中部学生。193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后曾任热河纵队三旅政治部主任等职。建国后曾任吉林省副省长等职。

周小舟(1912—1966):周小舟(中共第八届中央候补委员、湖南省委原书记) – 百度百科深受毛主席器重的秘书周小舟,缘何选择在毛主席73岁生日当天自杀

王其梅(1914—1967):王其梅(中国人民解放军开国少将)-桃源当代人物专题 ()“文革”时期,林彪、–集团炮制了所谓“六十一人”叛徒集团的重大错案,使他蒙受不白之冤。1967年8月15日在北京含愤逝世,终年53岁。1979年1月25日,党中央为他平反昭雪,作出公正评价:“王其梅同志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是我军优秀军事指挥员和政治工作者。”

王亢之(1915—1968):「河北人物」中共天津市委原常委兼宣传部长王亢之江青要砸烂公检法 批文化工作者“文艺黑线”_文化_腾讯网——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江青等捏造罪名残酷迫害。1968年3月1日,他以死抗争,愤然弃世,终年53岁。

龚澎(1914—1970):新中国第一代女外交家龚澎(原创 马 儒 文史精华 2016-11-02 09:09)——1963年龚澎升任部长助理。“文化大革命”风暴突至,龚澎被打成了里通外国的“三反分子”。由于严重的精神摧残,龚澎被“解放”时,健康状况已极度恶化。周总理要求医院组织最好的医疗小组,对龚澎实行24小时监护。但总理的关心和爱护未能挽救杰出的女外交家龚澎的生命。1970年9月23日《人民日报》第二版刊登了一则讣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外交部部长助理龚澎同志,于1970年9月20日逝世,终年五十六岁……”

徐冰(1903—1972):徐冰(邢西萍)–七一导航–人民网他官至副国级,留苏才子,柏林入党,曾任统战部长,69岁去世|徐冰|…(2020-10-18 02:03:49 来源: 历史明鉴  )——“文革”期间,徐冰受到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的诬陷和迫害。1972年3月22日,因病在北京逝世。1979年8月,徐冰被平反昭雪,以前所作的《关于叛徒徐冰的审查结论》予以撤销,一切诬蔑不实之词予以推倒,为其恢复政治名誉,恢复党籍,补发生前工资,妥善处理受株连的亲属问题。

郭奇(1913—1972):郭奇(开国少将) – 百度百科

孙瑞夫(1911—1974):孙瑞夫_抗战人物_山东抗日战争纪念馆

杨述(1913—1980):杨述(《中国青年报》社前社长)_百度百科 “文革”中,被诬陷为叛徒、特务、走资派,倍遭摧残,下放“五七”干校劳动。1978年,被平反昭雪,担任中国社会科学院顾问。【附】杨述和杨肆|政治疏离了亲情 – 知乎

吴涛(1912—1983):吴涛(开国少将,原北京军区副政治委员)_百度百科

陈其五(1914—1984):陈其五_百度百科——1963年,在上海第二次文代会上支持巴金向党交心的发言,遭到左倾路线的迫害;1965年被错误开除党籍,调到江苏农学院任教务处副处长。“文化大革命”期间,被迫害致残。1978 年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经中共上海市委复查,决定给予平反,恢复党籍,恢复名誉。

王林(1909—1984):王林(河北省文联副主席作家)_百度百科。文革中受到冲击、批斗和劳改。1984年7月2日因病去世。

李颉伯(1912—1987):李颉伯_百度百科 河北丰润人。193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一二九运动时为华北铁路总工会筹备委员。后曾任中华全国总工会秘书长等职。建国后曾任铁道部副部长等职。

黎澍(1912—1988):黎澍(历史学家)_百度百科怀念《历史研究》主编黎澍老夫子 – Sohu(2017-12-24)

蒋南翔(1913—1988):蒋南翔(清华大学校长)-宜兴当代人物专题“棒杀”梅贻琦?“捧杀”蒋南翔?(2017-12-15) 蒋南翔毁掉清华_蒋南翔:开创新清华(2020-03-18)

梁思懿(1914—1988):梁思懿(社会活动家) – 百度百科梁思懿(梁启超的第三女)_新会当代人物专题

杨西光(1915—1989):杨西光_百度百科。“文化大革命”中遭到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的迫害,被非法扣押、监禁达七年。1975年11月,任上海市革命委员会副主任。1978年3月,调至《光明日报》任总编辑。5月,在任《光明日报》总编辑时,参与组织修改和发表《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评论员文章,引发全国开展“真理标准”讨论。

许德珩(1890—1990):许德珩(九三学社创始人)_百度百科

刘志兰(1917—1992):。刘志兰(北师大女附中民先队长)_百度百科

牛荫冠(1919—1992):牛荫冠_百度百科鲁顺民:晋绥土改与牛荫冠 – 土改的时候,他居然坐在主席台上,让自己的老父亲跪在台下接受群众的批斗。更残忍的是,批斗结束后,他还用铁丝穿了父亲的鼻子(穿牛鼻)游街示众…一位将自己的儿子送到革命阵营、并且对这个阵营作出巨大贡献的开明绅士,就这样在受尽折磨和污辱后死于非命。

孔飞(1911—1993):孔飞(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少将)_百度百科

刘达(1911—1994):刘达(教育家,原中国科大党委书记、清华大学校长)_百度百科

于刚(1914—1994):于刚(中共中央统战部副秘书长)。“文化大革命”中,遭到迫害,被长期批斗、审查、监护。1977年平反后继续担任中央统战部副秘书长,研究室主任、

张震寰(1915—1994):张震寰_百度百科

姚依林(1917—1994):姚依林 – 百度百科

康世恩(1915—1995):康世恩_百度百科

冯牧(1919—1995):冯牧_百度百科作协里的反革命—侯金镜、冯牧/文化传播_华声 …

李燧英(1915—1995):李燧英_百度百科

杨易辰(1914—1997):杨易辰_百度百科

钱应麟(1915—1997):钱应麟_百度百科“文化大革命”期间受迫害。1980年铁道部党组为其公开平反,恢复名誉。1982年12月离休。

胡开明(1913—1997):胡开明(河北省原常务副省长)_百度百科 1962年(49岁)8月8日,胡开明致信毛泽东,建议推行”三包“到组的生产责任制。18日,胡开明又致信毛泽东,提出了“关于农村口粮分配办法的意见”。9月,胡开明开始遭到河北省委批判。10月3日,河北省委工作组在张家口怀安召开2000人大会,对胡开明进行批判,给他扣上“以胡开明为首的右倾机会主义反党阴谋集团”等帽子。1972年(10月,胡开明到天津汉沽农场劳动并接受专案组的继续审查。1975年5月23日,河北省委上报中央给胡开明“党内严重警”处分。1977年6月,胡开明到河北省委党校学习,学期三个月。学习结束,由于在学习班上发表了批判“两个凡是”言论,并对于党的十一大公报中“党的十大的政治路线和组织路线都是正确的”说法提出质疑,因此,被分配到沧州地区下辖的沧州市(县级)任最末一个(第八)革委会副主任。

1980年7月13日,中共河北省委作出了“关于给胡开明、葛启、张何明、解峰等同志平反的决定”。1981年10月9日,中共张家口地委作出了“关于为胡、葛、解冤案问题的平反决定”。该决定为在张家口长达20年的“胡、葛、解”冤案进行了彻底平反。

孙敬文(1916—1998):孙敬文(原化学工业部部长)_百度百科

方纪(1919—1998):方纪_百度百科饱经沧桑的作家方纪 – 豆丁网天津文革中的“二二一”事件-胡耀邦史料信息网

扬帆(1912—1999):扬帆(原上海市人民检察署检察长)_百度百科。1955年起,因错误审查,蒙冤二十余年。1980年3月,经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中共中央组织部复查,认为扬帆冤案中所有指控没有事实根据,应予否定。同年4月30日,中共上海市委为扬帆恢复了党的组织生活和原行政级别。1983年4月,当选为市六届政协常委。1984年6月,经中央组织部批准按副市级待遇。1985年12月离休。

刘有光(1914—2001):刘有光_百度百科

郭明秋(1917—2001):郭明秋_百度百科

宋黎(1911—2002):宋黎(原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_百度百科

谢云晖(1913—2002):谢云晖_百度百科

陆平(1914—2002):陆平(原北京大学校长)_百度百科陆平(北京大学校长(1960年3月—1966年6月))-长春当代人物…

韦君宜(1917—2002):韦君宜 – 百度百科如何评价韦君宜? – 知乎杨团:纪念我的母亲韦君宜-胡耀邦史料信息网

王士光(1915—2003):王士光 – 百度百科。。“文革”中,他被称为“走资派”、“反动学术权威”、“臭老九”,加上和王光美的关系,审查、检讨,没完没了,最后在秦城监狱关了8年1977年复职工作。王士光得知妻子“牺牲”,拼搏立下特等功,谁知7年后妻子归来

段君毅(1910—2004):段君毅 – 百度百科段君毅-范县当代人物专题_博雅人物网北京市委原第一书记段君毅同志逝世(附生平)-搜狐新闻

谷景生(1913—2004):谷景生 – 百度百科谷景生(中国人民解放军开国少将)-临猗当代人物专题.开国少将谷景生的夫人也是老革命,他们生育了五个女儿——文革期间谷景生遭受冲击,被关押12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得以平反。谷景生的夫人是范承秀,她14岁就参加革命,当过八路军、游击队长,进入马列学院学习四年。是抗战时期太行山区著名的才女、妇救会干部。1957年反右时,范承秀在北京市委党校为一些青年知识分子说话,被打成右派。此时谷景生正在国防部五院担任政委和党委书记,妻子怕连累他,提出要离婚,丈夫断然拒绝。他们相伴一生,共生育有五个女儿。

廷懋(1913—2004):廷懋 – 百度百科廷懋(中国人民解放军开国少将)-和平区当代人物专题开国蒙古族将军:廷懋少将-内蒙古元素——文革开始后被诬为“新内人党”党魁,关押在鄂尔多斯沙漠。1971年“九一三事件”解除监禁,1979年2月得彻底平反。

李伟(1914—2005):李伟(中国人民解放军少将)-沧县当代人物专题李伟同志逝世(图)-搜狐新闻中心

任仲夷(1914—2005):任仲夷 – 百度百科任仲夷-威县当代人物专题_博雅人物网改革开放30年风云人物:任仲夷的最后日子

冯纪新(1915—2005):冯纪新(原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 – 百度百科冯纪新-金寨县当代人物专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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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一山(1911—2007):林一山 – 文登之窗·文登人物水利部原顾问林一山逝世 曾被毛主席称长江王-搜狐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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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泛(1915—2009):霍泛 – 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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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复(1915—2010):关山复 – 百度百科关山复_伊通满族自治县当代人物专题

张承先(1913—2011):张承先 – 百度百科史海钩沉:“文革”造反之火是这样点燃的教育部原党组书记张承先同志逝世-搜狐新闻

赵德尊(1913—2012):赵德尊 – 百度百科。——1950年3月,赵德尊被任命为中共黑龙江省委书记。1953年4月,调任中共中央东北局委员、农村工作部部长,后兼任中共中央东北局秘书长。不过,一路升迁的赵德尊仅仅当了半年的秘书长,就在东北地区高干会议上成了被批斗的靶子,此后在东北制药厂一干就是11年,一直到1965年8月被化工部调任沈阳化工研究院副院长。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爆发后,当年因涉及“高(岗)饶(漱石)反党集团”问题的“五虎上将”,自然成了被重点批斗的对象,赵德尊几次在批斗中被打得皮开肉绽,昏死过去,并于1970年被下放到农村劳动改造。“文化大革命”结束后,赵德尊先是于1978年10月回沈阳化工研究院任党委书记。新的历史时期(1979年2月),赵德尊在省委书记、省人大常委会主任兼省政法委书记、省纪委书记的重要领导岗位上,为黑龙江的经济建设特别是民主与法制建设做出了重大贡献。

杜润生(1913—2015):杜润生(中国农村改革之父) – 百度百科。——1955年10月中共中央召开了扩大的七届六中全会。会上,毛泽东及中央主要领导人点名批评了邓子恢和杜润生,说他们“在社会主义高潮到来之前,像小足女人(在后来的会议和文章中则称“小脚女人”)走路”。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党中央根据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对邓子恢和农村工作部的工作重新给予评价,认为他们的主张是对的,不实之辞,予以推倒,邓、杜旧案得以平反。

刘导生(1913—2014):刘导生 – 百度百科刘导生_丰县当代人物专题刘导生同志逝世–新闻报道-人民网

陆璀(1914—2015):陆璀 – 百度百科陆璀,100岁去世,曾是新四军政委的夫人,被斯诺誉为中国的贞德

郑天翔(1914—2013):郑天翔 – 百度百科。“文化大革命”期间受到残酷迫害,被关押7年之久。郑天翔-凉城县当代人物专题

邓力群(1915—2015):邓力群 – 快懂百科“左王”邓力群逝世 曾是左派最强代表|邓力群得罪了谁? 邓力群落选内幕傅高义:邓力群的影响力大大超过他的职位_爱思想

于光远(1915—2013):于光远(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 – 百度百科于光远_上海市当代人物专题经济学家于光远去世,享年98岁

国林之(1915—?):国林之 – 百度百科国林之(中国人民解放军少将)-武邑县当代人物专题;国老将军嘱告亲人后事从简:“不发讣告,不开告别会,不留骨灰”。所以开国少将国林之仙逝多年的今天(可能有十多年了),人们仍然不知道老将军仙逝的具体日期……

李荒(1916—2014):李荒 – 百度百科

朱穆之(1916—2015):朱穆之 – 百度百科原中顾委委员朱穆之逝世 曾智斗“四人帮”

袁宝华(1916—2019):袁宝华 – 百度百科袁宝华老校长遗体告别仪式举行党和国家领导人表示哀悼(中国人民大学)

刘居英(1917—2015):刘居英 – 百度百科刘居英(中国人民解放军少将)-南关区当代人物专题

王砚泉(1917—2016):王砚泉 – 百度百科王砚泉(中国人民解放军少将)-雄县当代人物专题

周克(1917—2020):周克(中共上海市委组织部原部长) – 百度百科

余建亭(1918—2015):余建亭 – 百度百科轻工业部副部长余建亭同志逝世 享年98岁_中国经济网

张洁珣(1922—2013):张洁珣 – 百度百科全国妇联书记处原书记张洁珣逝世 享年9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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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过一二九运动的著名共产党人知多少_腾讯新闻

这里对文章中部分人物的经历,据网上搜索所得,有所补充。

李延明:落石擦身而过

原创 陈剑观察 常态发展 2021-12-04 22:27

【作者简介】李延明,男,1945年2月生,祖籍江苏常熟。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马克思主义研究系教授。1969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国际政治系。先后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国务院研究室、中央书记处研究室等部门工作过。

根据中国社会科学院与苏联科学院的协议,我在1990年底到苏联科学院哲学研究所政治哲学研究室当访问学者。1991年2月,我忽然在莫斯科遇到故人孙维韬。我们已经二十年没有见面,自然要询问别后彼此的情况。

孙维韬早先是空军司令员刘亚楼的俄语翻译,1970年任空军司令部翻译队副政委,属于我的上司。他告诉我,“九一三事件”之后,他们就停止业务工作,集中到“学习班”揭发批判林彪一伙的“罪行”,交待自己的问题,折腾了好几年。后来转业,现在到苏联做生意。

我本来应该1969年7月从中国人民大学国际政治系毕业,由于“文化大革命”还在进行,直到年底也没有毕业分配的消息。一次,在公务休息场合,我父亲(注:李强,外贸部部长,中共中央特科最早成员、创始人之一)在闲聊时与吴法宪说起这个情况,吴法宪就让他夫人(时任吴办主任)把我安排到了空军机关。1970年2月,我到刚组建的空军司令部办公室翻译队报到,地点在空军学院。我向来把外语看成工具,不太愿意专职当翻译,因而来这里后郁郁寡欢。在一次例行的政治学习会上,我说:“毛主席说过,从家门到校门、机关门的’三门’干部,最容易成为修正主义者”,流露了不安于现在专业的想法。夏初一天,风和日丽,空司办公室孙炳超主任突然来到翻译队,召集全体人员在露天开会。他把孙维韬叫起来,问:知道不知道有史以来地球上总共存在过多少人?孙维韬说不知道。孙主任又问:知道不知道中国有史以来总共存在过多少人?孙维韬又说不知道。于是,孙主任就说,毛主席号召全国学解放军,林副主席号召全解放军学空军。在人类历史上,我们有幸生活在毛泽东时代,有幸进入人民解放军,有幸在空军工作,有幸在空军司令部,也就是在离林副主席很近的地方工作(林立果当时任空司作战部副部长兼空司办公室副主任——即孙主任的副手,孙主任没有把这一点直接说出来),是非常幸运的,是非常幸福的。我们要珍惜自己的工作岗位,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到这时候,我就明白孙主任实际上是冲着我来的了(别人都还蒙在鼓里)。然而,9月下旬,空司办公室外事处俞处长忽然把我叫到公主坟他的办公室,说领导已经同意了我下基层部队的请求,现在有高炮部队和空降兵部队可供我选择。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空降兵。10月,我就到达鄂北,在空降兵某步兵团的步兵连,从一名战士开始做起。十个月后,发生了“九一三事件”。后来,我从《吴法宪回忆录》中看到,在中共九届二中全会上,我父亲也附和上峰,对吴法宪有所批评(吴书没有直接点名)。至此,我才恍然大悟,为什么空军领导后来同意我离开翻译队下基层了,那正是九届二中全会之后呀!如果当初我不离开空军司令部,肯定也会陪着他们荒废数年的光阴。这次,冥冥之中,由于自己主动,落石与我擦身而过了。

在军事科学院战术研究部工作时,我经常与一个在国防科委酒泉发射基地任宣传干事的大学同学在通信中交换对理论问题和时局的看法。1976年春,我在信中说,北京广大群众对“天安门广场事件”的看法与报刊上说的不一样。每封信我都嘱咐他阅后即焚。7月份,他回北京探亲时与我单独聊了两次。我除了介绍北京流传的“四人帮”的情况外,还谈到在毛泽东对理论问题的指示(俗称三十三条)中,关于强调“没有资产阶级的资产阶级国家”、关于高薪制的弊病、关于“战争引起革命,革命制止战争”的提法,与托洛茨基在《被背叛了的革命》等著作中的提法差不多。看起来,加上“不断革命”的思想,毛泽东吸收了托洛茨基的一些观点,等等。

1976年10月下旬,我父亲说,他碰到我的院长宋时轮,宋时轮向他讨酒喝。父亲拿出一瓶上等洋酒,让我上班时给宋时轮送去。可是,当我到宋家面交宋院长时,他却没有收,我只好又拿回来了,很纳闷。1977年,时任中共中央党校副教育长的冯文彬找到我父亲,说有人告发我反“四人帮”、反毛泽东,已经被立案,这件事还需要处理。到了这时候我才知道,我那个在酒泉基地的同学没有把我给他的信焚毁,1976年8月被基地保卫部门查获,控制起来“办学习班”后,就把仅有他一个人听到的我关于“四人帮”和毛泽东的那些话全撂了。还说看过我在大学期间(1967年)写的认为对毛泽东思想也可以“一分为二”的文稿。9月,总政保卫部和北京市公安局刘传新决定抄我的家(估计以找这份文稿为由)。军事科学院保卫部请示院领导怎么办,粟政委和宋院长说,抄李延明在军科的家没有问题,但是李延明父亲是国务院组成人员,要抄李延明及其父亲共同的住宅则需要经过国务院总理兼公安部长华国锋批准。因为“四人帮”一伙胃口很大,不屑于只吃我这个小虾米,有耐心等到华国锋的批准,所以,一拖就过了国庆节。不料,“四人帮”很快被华国锋、叶剑英、汪东兴等粉碎,于是,我那些反对“四人帮”的言论就不能再算成罪状了,然而按照当时华主席的精神,议论毛泽东的言论还算问题,还需要处理。通过父亲传话,冯文彬把我从军事科学院叫到中央党校,面授机宜,终于在军科把问题了结了。

现在回过头去看,1976年夏季,在“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高潮中,“四人帮”从上海派了几个人进驻外贸部,寻找把柄。但是,当时我父亲与姚依林以及整个外贸部领导班子非常团结,无缝可钻,弄得上海来人气急败坏地说:“外贸部不是铁板一块,而是铁砣一块”。恰在这时,我那个同学对我的揭发报上来了,“四人帮”及其爪牙怎能不如获至宝?我的案子本来只需总政保卫部就能轻易解决,他们却偏偏要北京市公安局刘传新加入,还要抄我父亲的家,目的就是通过我,抓住我父亲的把柄,突破国务院。宋时轮早在9月就知道“四人帮”要对我父亲动手,但是他和粟政委不好阻挡,只能设法延宕(估计他们从叶剑英那里已经得到一些要与“四人帮”对决的风声,叶当时住在军科的院子里)。粉碎了“四人帮”,我和我父亲都躲过了一劫。至此,我才弄明白宋时轮为什么在10月中下旬要跟我父亲说喝酒的事了。他之所以没有接受由我送去的酒,是因为我的案子还没有了结。而这些情况我和我父亲当时都不知道。

这是一次惊心动魄的落石擦身而过。

据我所知,落石擦身而过的事情我父亲也经历过。

我父亲在担任中共中央特科第四科科长时,在上海法租界巨籁达路(今巨鹿路)开办了一个无线电通讯技术培训班,对外称“上海福利电器公司工厂”,他教机务,张沈川教报务。1930年12月17日,午休时,我父亲和曾三、宋廉离开培训班到毛齐华家吃饭,饭后聊天。恰在此时,法国巡捕房派人突袭了“上海福利电器公司工厂”,抓捕了张沈川等20人。我父亲和毛齐华、曾三、伍云甫、涂作潮等因为不在场,幸免于难。

李强,中央特科无线电通讯科科长、中共第一个秘密电台创始人,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届中科院院士,外贸部长。

另一次,1946年2月,我父亲(时任陕甘宁边区工业局局长、兼中央军委三局副局长等职)随周恩来到重庆。4月8日,本来要与王若飞、秦邦宪、叶挺等搭乘同一架飞机回延安,因为有些事情在重庆还没有办完,未能成行。结果,这架飞机在山西兴县黑茶山撞毁,我父亲幸免于难。这也是一次落石擦身而过。

千古一胡——殇祭人民之子胡耀邦

又到耀邦前辈祭日。以文代祭。

金玉良言

胡耀邦:“一定要记住,任何时候,在任何情况下,我们共产党人决不能鱼肉百姓啊!”(胡启立回忆)。

田纪云:“如果问我对胡耀邦同志印象最深的是什么?他是一个真正的人民公仆,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大家如此怀念他,正因为他的一生体现了共产党的初衷,他的一生代表了共产党人的良心。”

胡耀邦:“中国的出路是’民主’和’科学’四个字,我们为之奋斗了近70年,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现在还需要继续努力。”(1989年1月与杨第甫讲话)

胡耀邦:“我们的历史是光明的,还是黑暗的,是光彩的,还是不光彩的,每一个在台上的人都要接受检验。历史是瞒不过去的。”)1981年7月29日在中央党校第六期学员结业会上的讲话)。

胡启立:“耀邦同志说到做到,在总书记的位置上,始终保持着一个普通党员的本色,从来没有因为自己职位提升了,就盛气凌人,搞一言堂,搞家长制,处处突出个人,甚至把个人凌驾于党组织之上。”

胡启立回忆:“耀邦同志曾经说,我们要在复杂的环境中增强治国安邦的本领,要运用民主法制的办法解决各种复杂的社会矛盾。耀邦同志实际上是提出了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执政党要如何正确分析和处理各种社会矛盾的问题,如何处理新时期改革中各个社会阶层之间的利益格局调整的问题。他历来主张是非要分清,原则要坚持,但不赞成动不动就上纲上线,用过去搞阶级斗争、搞政治运动的方式解决新时期的人民内部矛盾,而要坚持走民主法制之路。尤其是思想领域里的问题,要遵守思想认识的规律,要讲道理,让人说话,以理服人。”

胡启立:“耀邦同志心底无私、襟怀坦白,光明磊落、公道正派,是待人处世的典范。

“耀邦同志任人唯贤、光明正大,对搞小圈圈、拉帮结派一类行为深恶痛绝。

“耀邦同志的纯真还体现在心口一致,表里一致,言行一致,从来没有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时候。他要求别人做到的,首先自己做到。

“耀邦同志之所以始终保持着谦虚谨慎、不骄不躁、艰苦奋斗、清正廉洁的作风,是由于他心中始终装着广大人民群众。可以说,他同人民群众同呼吸,共命运,心始终是相通的。

“在我心目中,耀邦同志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赤胆忠心、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人,一个满怀革命理想并为这一崇高理想献出一切的人。”

温家宝:“我亲身感受着耀邦同志密切联系群众、关心群众疾苦的优良作风和大公无私、光明磊落的高尚品德,亲眼目睹他为了党的事业和人民的利益,夜以继日地全身心投入工作中的忘我情景。当年他的谆谆教诲我铭记在心,他的言传身教使我不敢稍有懈怠。他的行事风格对我后来的工作、学习和生活都带来很大的影响。”

虽九死其犹不悔

刚过清明,又到4月15日,是百年诞辰的胡耀邦叔叔的忌日。

耀邦叔叔若在世,今年将过百岁生日。“仁者寿”,许多老革命都走过百岁人生。耀邦叔叔本应有百年之寿。

我父母是新四军,家庭历史上与耀邦叔叔没有交往。我也没有机会在小范围见过他。之所以称他为“耀邦叔叔”,一是他比我父亲小两岁;二是他们是同一时期参加革命的。我父亲蔡辉,1928年在家乡上海入团,1931年入党。耀邦叔叔1930年在湖南家乡投身革命,是著名的“红小鬼”;三是同为含冤早殮之命。我父亲是知识分子干部,外表儒雅,内心刚烈。在1952年的“老三反”运动中,不甘凌辱,愤而自杀,时年仅38岁。他最终平反,迟至1982年。我母亲和许多老同志,为我父亲平反、鸣冤、伸冤了30年未果,若没有耀邦叔叔当年主政中组部和中央,决然将“平反”的范畴从“文革”扩大到历次政治运动包括非正常死亡的干部,恐怕蔡辉的沉冤迄今难雪。

在耀邦叔叔主政期间,一大批历次政治运动受冤屈的仁人志士的命运发生了正向逆转;一大批被“专政”家族的命运亦由衰转盛。以我家族的个案为例。我母亲李宁乃广东汕头人,华侨富商之女。1938年从上海红十字会护校毕业后,毅然投身新四军参加抗日,终身从事医务工作。“文革”中被打成“叛徒”,遭批斗、游街、抄家、关牛棚,后下放农村,不许回城。粉碎“四人帮”后,摘帽退休回城,安度晚年。我小舅公侯祥麟,1930年入党,留美博士,中国石油科技和工业奠基人。“文革”前为中科院院士,石油研究院院长、党委书记。“文革”中被打成“资产阶级权威”,下放湖北干校劳动。耀邦叔叔主政后,获解放和重用,成为石化部首位知识分子副部长,双院士,全国政协常委,中国能源战略规划领导小组组长。我二舅公侯群川,无党派人士,留美博士,中国营养科学奠基人,“文革”前为二军大营养系主任,少将衔。“文革”中被打成“反动资产阶级权威”,遭抄家,被扫地出门,扫厕所。耀邦叔叔主政后,平反复职,被聘为世卫组织顾问;其子作为民主人士,曾选任上海市人大副。

我舅舅武汉,圣约翰大学法学学士,1940年入党,1944年参加新四军。军调期间,是陈毅军长的英文秘书。新中国成立后,为上海公安局首任特侦处处长。“潘杨事件”后,被任命负责侦查杨帆特务案,仅因做出“罪名不成立”的侦查结论,反被打成“坏分子”,开除党籍、公职,下放安徽白茅岭农场无限期劳教。舅妈赵抚安,美国密执安大学高材生,1945年参加革命。曾任潘汉年英文秘书。新中国成立后,为上海公安局情报室主任。潘杨事件后,与武汉双双下放白茅岭农场,任管教科科长。耀邦叔叔主政为潘杨平反后,武汉、赵抚安终平反返沪。武汉后为华东政法大学终身教授,中国犯罪预防学奠基人、著名法学家、联合国犯罪预防委员会亚洲委员,写了一批法学著作,桃李遍天下。

我前岳父黄静,1937年从河北到延安的红小鬼,曾给白求恩当勤务兵,是晋察冀的老医务工作者。解放战争期间曾为十八兵团野战前线医院的院长。在大清河战役中,为挽救伤员,曾下令强拆老百姓门板当担架,被过重处分。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央卫生部保健处处长。1959年“反右倾”时,被错定为“逃兵”,受到“双开”处分,戴“坏分子”帽,下放青海劳教。多年申诉未果。耀邦叔叔主政后,在聂帅、姚依林、耀邦等华北老领导直接关心下,终“平反”,调回北京,出任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常务副院长,副部级待遇。其流散青海的子女们,经耀邦叔叔特批也调回北京。

耀邦叔叔逝世后,黄静老人痛不欲生、不思茶饭、连续多日泪流不止。我陪他去会计胡同25号胡家吊唁时,一进灵堂,老人就双手扶地、放声痛哭、长跪不起。和他一起来的北京军区多位老将军,也都长跪不起、痛哭失声!一个人的逝世,能让无数人长久地撕心裂肺、让无数戎马一生的老军人们热泪如雨、仆地长跪,这是多么伟大的人格魅力!

这批曾与耀邦叔叔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的老共产党人的哭声和泪水,使我深深感受到一种深刻的亲情。在他们心目中、耀邦叔叔就是他们血浓于水的兄弟、战友、榜样、希望。

新中国成立以来,由于人民哀悼党和国家领导人而引发的重大政治事件的共有两次。

一次是1976年清明节,人民以大规模群体悼念周恩来总理的形式表达对“文革”残暴的不满,进而引爆“天安门事件”。

一次是1989年春天,人民同样以大规模群体悼念胡耀邦同志的形式,表达对中国政治民主的期盼,结果导致又一个政治事件的发生。

湘楚自古多豪杰,近现代中国史更是“无湘不成史”。湖南汉子们的刚毅、倔强、谋略、才华,“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万里关山度若飞”的豪情,为后人万世敬仰。名垂青史的湘子,古有屈原、伍子胥、贾谊,近有曾国藩、左宗棠、谭嗣同;前代共产党领导人有毛泽东、刘少奇、蔡和森、何叔衡、李立三、彭德怀、罗荣桓、黄克诚、王首道、何长工、李维汉等。

两千多年来,能青史流芳、黎民敬仰、为天下黎民百姓安危而屈死的湘籍英豪有五人:屈原、伍子胥、谭嗣同、彭德怀、胡耀邦!屈原悲愤投江;伍子胥死不瞑目;谭嗣同慷慨就义;彭德怀挂甲屯激愤郁亡。耀邦则一身集四湘人之精神魂魄:有屈原苦苦追求真理,敢于“问天”的独立精神:有伍子胥力挽狂澜、捍卫国家尊严的倔强;有谭嗣同但求“千古一变”,以一己之血,换华夏新生的豪情;更有彭德怀不计荣辱、为民请命,敢逆龙颜的堂堂正气。

1988年,胡耀邦在烟台休养时,曾写了一首“古风”,其中有四句是:“明知楚水阔,苦寻屈子魂。不谙燕塞险,卓立傲苍冥。闭户惊落叶,心悲秋早零。”心悲不是畏天寒,寒极翻作艳阳春。悲哉、壮哉、惜哉!

耀邦叔叔“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湘水惊涛,千古一胡!

歧见之源

邓小平和胡耀邦“文革”后期和改革开放初期的政治关系,分为两个阶段。

1975-1982年为紧密政治同盟期。这一时期的第一阶段党内主要矛盾是“文革派”和“抵制文革派”争夺党、政、军领导权的斗争,已进入决战胜负关键时刻。在周恩来鼎力支持下,邓小平重回中央中枢,成为“抵制文革派”的实际领袖。在联合抵制“四人帮”全面掌权的过程中,邓小平以“整顿恢复”“解放老干部”为抓手,与“文革”中一度失势的党内元老派们结成统一战线和广泛政治同盟。这一同盟的核心有周恩来、叶剑英、李先念、陈云和老帅们,拼杀在第一线的有王震、谷牧、胡耀邦、万里、胡乔木、邓力群等。在粉碎“四人帮”后,党内主要矛盾则体现为邓小平“实事求是派”政治同盟与华国锋、汪东兴“凡是派”政治同盟之间权力再分配的斗争。

在第一阶段两次政治大博弈中,胡耀邦冲锋陷阵、不畏艰险、勇挑重担、处事公正,为“拨乱反正”立了大奇功:

一是组织发起“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标准”的大讨论,“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成为否定“文革”和“两个凡是”的批判武器。

二是在否定阶级斗争为纲、平反冤狱、解放老干部和“地、富、反、坏、右、封、资、修”,使逾千万“专政对象”及其上亿亲属从被奴役中解放的大平反中,作为一线总指挥发挥了关键性作用。正是在胡耀邦竭力奔走努力下,刘少奇、彭德怀、贺龙、张闻天、薄一波、习仲勋、陆定一、罗瑞卿、杨尚昆、彭真等毛主席亲自批准的一系列重大历史冤案先后得到纠正。几百万被打倒、靠边站的老干部、知识分子平反、恢位复职;数千万右派、地主、富农、资本家、旧军政人员被“摘帽”,恢复公民权。为国家恢复政治稳定、上下心情舒畅,创造了社会条件。

三是辅佐邓小平、华国锋,积极推动了知青返城、恢复高考、撤销“五七干校”、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清查“三种人”;积极推动科技改革、教育改革、农村改革、广东先行改革等关系民生民权根本利益政策的出台和落实。

作为革命元老阵营中的“红小鬼”代表,耀邦叔叔以其人品、才智、政治胸怀、苦干实干、艰苦奋斗的精神和杰出功绩,赢得党内外上下的一致拥戴。1979年出任中共中央秘书长兼宣传部长。在1981年的十一届六中全会,被推选为中央主席;1982年召开的中共十二大会议上,在邓小平元老政治同盟的支持下和全党推举下高票当选为中共中央总书记。

1982年“十二大”,是历史一大拐点。

“十二大”所建立政治格局的特点是多元制衡体制。常委:胡耀邦、华国锋、邓小平、陈云、叶剑英、李先念等。胡耀邦等主持一线工作;党、政两驾马车,一线双轨并行。邓小平为军委主席;陈云为中纪委书记;李先念为国家主席;叶剑英兼委员长(彭真1983年为中顾委副主任兼全国人大委员长);邓颖超为中顾委副主任兼政协主席。

对当时老人垂帘主政的权力架构,胡耀邦有着清醒认识。早在1980年11月,胡耀邦在《做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的报告中,就对党内个人崇拜予以尖锐批判;1981年春,又推动公布《关于党内生活的若干准则》,强调“坚持集体领导,反对个人专断”。在1982年4月15日同罗马尼亚党魁齐奥塞斯库的谈话中,胡耀邦这样表述:

“可以说,我们的政治局面是我们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好的时期之一。这方面外界不断有些流言,其实绝大部分都是猜测,有的还是些谣言。现在我们国家的情况是相当稳定的,很安定。我觉得,我们党的领导层的团结比“文化大革命”以前还要好一些,和初期的50年代差不多。用了三四年时间我们能达到这么一个安定团结的相当好的局面,原因是什么呢?主要是两条:第一,我们这几年采取的政策是正确的,在实际工作中见了效。可以说,我们大多数的家庭,生活都有了一定的改善。“文化大革命”搅乱了的是非,基本上分清了;搞错的,基本上平反了,落实了政策。由于我们采取了一系列正确的政策,各民族之间、各阶层之间、各个人群之间的相互关系更加亲密,团结和友爱更加增强。这就使我们广大的干部和人民看到,而且相信我们的国家是有光明前途的。第二,我们党正在努力恢复我们延安时期和建国初期的一整套优良传统和作风。这几年我们一直强调实事求是、调查研究的作风,反对官僚主义,处分那些违法乱纪的党员,特别是干部。最近,我们为了同干部中的违法乱纪的现象做斗争,连续发了三个文件。其实违法乱纪的还是极少数,大概不会超过百分之一,多数干部还是好的。可是,如果对少数违法乱纪的干部不批评不处分,它会蔓延开来。一些干部之所以敢于违法乱纪,主要原因是‘文化大革命’遗留下来的流毒没有肃清,当然,同我们的开放政策也多少有点关系。”

“我们中央领导核心的情况是这样的:我们书记处在第一线,书记处有12位同志,赵紫阳总理实际上也参加书记处。书记处实际上由我和赵紫阳同志共同主持。日常的重大问题都是由书记处讨论决定。重大决策由政治局常委决定,常委一共7个人,有4位党龄很长。第一位还是邓小平同志,他党龄最长,是去法国勤工俭学的,精力很充沛,经验最丰富,威望最高。叶剑英同志当然威望也很高,但已经85岁了。陈云同志,他对经济工作很有经验,对党的建设也很有经验,50年代后期就是我们党的副主席,可是身体比较差一点,但许多重大的决策都是跟他商量的。李先念同志管外事工作,年纪也不小了,今年73岁。赵紫阳同志、华国锋同志和我年纪比较轻一点,说轻也不算轻了。华国锋同志今年61岁。他去年冬天去山东考察,一下子,心脏病犯了,得了心肌梗塞,他还有糖尿病,休息了3个多月。外界说我们要打倒他、排挤他,没这个事。我们现在不搞过去那一套。我同他私人关系很好,1963年至1964年我同他一起工作过1年半。他生病期间,我看过他3次。这都是题外话了。我们做重大决策时都开常委会。出主意最多的是邓小平同志,其次是陈云同志。但也不是所有主意都是他们出的。重大问题都要经政治局讨论通过。我们书记处相当和睦。”

“今年要开党的“十二大”。我们争取在10月以前把它开完。报告未必会有很多新的内容。人事可能有比较大的变动,我们已经酝酿了好久。我们要在全会上选出三个委员会。一个是中央委员会,这是党的最高权力机构。我们要下决心引进一些德才兼备、年富力强的同志。现在我们政治局委员的平均年龄在70岁以上,书记处的平均年龄67.5岁,相当老龄化,比你们党老龄化得多。我们要提拔一些年轻人上来。中央委员会可能有比较大幅度的人事变动。第二,我们下决心选一个顾问委员会。经过代表大会的选举,由一些在历史上做过贡献、德高望重的老同志组成顾问委员会。我们建国以前的老干部现在还有250万。地委和军队师以上的干部绝大部分都是建国以前的老同志。这些同志的好处是经过几十年的考验,经验丰富,弱点就是年纪老了。中国有句俗话,叫“老牛拉破车”。车子又不大好,牛又老了,就拉不动了。”

1982年4月27日胡耀邦会见朝鲜领导人金日成时说:“我们考虑了一年多,下决心成立顾问委员会。把那些在历史上为党做过贡献,又多少可以做些工作、出点主意、提点意见的同志安排到顾问委员会里来。他们的政治待遇、生活待遇都不降低。小平同志说,如果有人不愿意当,别人又赞成他当的话,他愿意当顾问委员会的头。我们想用这个办法保持一个新老比较和谐的局面。这个问题已经在酝酿,得到了新老干部的赞赏。”

胡耀邦的讲话,明确表达了三层内容:

一是对以老辅新的领导结构的充分肯定;

二是对整个领导中枢“老牛拉破车”的中肯评价;

三是明确了以“中顾委”为过渡,进而废除领导干部终身制的路线图。

邓、胡在1978-1982年期间,曾联手实施了三大政治颠覆:

1)以解放思想为突破口,颠覆了以阶级斗争为纲,以毛泽东为神主的两个“凡是”传统理念,确立了以实事求是为本、以发展经济为中心的新思维。

2)以“大平反、大摘帽”为突破口,颠覆了以无产阶级专政为纲,对占人口1/10以上的非敌人进行“阶级专政”的传统,实施了对1亿被变相奴役人口的政治解放,重新恢复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法治理念。

3)以建立“中顾委”,分一、二线为突破口,颠覆了领导干部终身制的传统,确立了“有限任期制”的政治理念和强制性制度。

邓、胡的政治分歧源于“十二大”以后,集中在:

其一,当思想解放向突破“四项原则”,进而开始从马克思人本主义角度把锋芒导向对执政党制度、理论深层的专制主义基因进行批判,提出人权、法治、民主等政治革新理念时,党内高层就有一些人不能容忍了;胡则持多元兼顾、宽容和团结持不同意见和政见者的开明政治立场。

1979年1月3日,胡耀邦上任中宣部的讲话中说:“我们要从根子上把党内乱打棍子的现象打掉。必须把我们的党风搞好,用讨论的方法,群众路线的方法,说理的方法、民主的方法,全党宣传战线的同志首先带这个头。”胡耀邦主张:“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执政党要运用民主法制的办法解决各种复杂的社会矛盾。”“他历来主张是非要分清,原则要坚持,但不赞成动不动就上纲上线,用过去搞阶级斗争、搞政治运动的方式解决新时期的人民内部矛盾,而要坚持走民主法制之路。尤其是思想领域里的问题,要按思想认识的规律,要讲道理,让人说话,以理服人。”(胡启立回忆)。

1983年10月,中央书记处在调研落实《中共中央关于整党的决定》时,针对邓力群、胡乔木要整方励之的发言,胡耀邦说:“首先我申明一点,我绝不赞成方励之的观点。但是,我想强调的是,不能强迫人们接受马克思主义……无)阶级要解放全人类,如果连方励之这样的知识分子都容不下,还谈得上实现共产主义吗?”

胡推荐的宣传部长朱厚泽,曾以著名的“三宽”(宽松、宽厚、宽容)讲话,赢得知识界的广泛拥护和支持。邓力群、胡乔木则不断组织策动“清除精神污染、批判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政治斗争,并明确把脏水泼向胡耀邦。邓则多次强调集中、纪律、统一,肯定30年基本政治制度和路线的正确性,在关键时刻,选择支持邓力群、胡乔木率先发起的“批胡”、“倒胡”。在整肃了知识分子界的自由民主派,清洗了朱厚泽、胡绩伟等一批党内知识分子后,1987年年初,以批胡“放纵资产阶级自由化,严重政治失职”为由,逼胡辞职。

其二,胡耀邦积极倡导党内民主化和认真落实取消领导干部终身制,“老人退台,新人替位”的十二大战略决策。

胡耀邦认为毛泽东搞“一言堂”“家长制”,才导致一系列错误政治运动和“文革”大灾难。胡启立回忆说:“他时刻告诫自己,也告诫别人,再也不能搞过去那一套了,一定要搞民主集中制,要能听取各种不同意见,要把党内的政治生活正常化。他多次对我说:我们党再也不能搞一言堂,再也不能搞运动,如果我们做不到这一点,我们就要重蹈历史的覆辙,重犯历史的错误。”

胡耀邦拟改变“老人垄断政治”局面的努力,虽然最终失败,但他坚信自己无错:“有苦恼,但不是个人问题,是历史不公平。应当还历史本来面目。……老人政治不行。希望有个新决定,中央有个正式说法。”)李锐《耀邦去世前的谈话》)

其三,胡耀邦坚定不移坚持“三个有利”原则。1983年1月20日,胡耀邦在全国职工思想政治工作会议上发表了《四化建设和改革问题》的报告,首次提出:要以是否有利于建设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是否有利于国家的兴旺发达、是否有利于人民的富裕幸福,作为衡量我们各项改革对或不对的标志。他关心解决民生疾苦。1980—1986年,先后奔波祖国各地,亲自到1160个县调研,掌握第一手民情;指导各地以“三个有利”为工作方向。6个春节,1次在中南海值班、1次慰问老同志、4次分赴海南、广西、云南、贵州边陲探视基层军民。胡耀邦深入基层、密切联系群众、勤政不怠、艰苦朴素的工作作风,赢得了党心、民心。

十二大在党的历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但通常为后任执政党魁们漠视的决定,共有三条:

一是确立了建立高度政治文明的政治改革目标;

二是确立了取消领导干部终身制、建立党的集体领导制的新规则;

三是提拔了一大批55岁以下的中年领导干部进入中顾委(包括时年39岁的胡锦涛,当届中常委年均75岁、政治局年均65岁),为“十三大”完成新老交替做了人事准备。

十二大后,以胡、赵、习、万为核心的中央书记处、国务院一线领导人,推进经济体制改革的同时,试图以民主、法治为目标,推进党内外政治体制改革,遭到无产阶级专政派和元老派联手阻击的重重压力。有史料显示,胡耀邦和习仲勋领衔的中央书记处的多数,对凌驾于党中央之上的大家长们确实曾有过顽强的抗争和抵制。

其中最有威胁的“软抵抗”,是胡耀邦、习仲勋1986年中下旬在不同场合公开提出“十三大”要完成80岁以上老人全退的新老交替。如1986年5月24日,胡耀邦在和四川一些老干部座谈时,就大胆放言:“明年,也就是1987年,我们党将要如期召开第十三次全国代表大会。这次会议,我们必须下决心解决领导班子年轻化的问题。党中央委员和候补委员中将有三分之一的老同志退休,110—120名新同志将被选入新的中央委员会,这些同志中将有80%到90%是50岁上下。另外,我们应该让一些年龄在35岁到40岁的更年轻的同志进入中央委员会……现在,我快70岁了,也到退休的年龄了,那些已超过80岁的老同志,更应该往下退了。有没有全局观念,就应该在这个问题上体现出来了。”

据传,胡耀邦在会上坦荡发言:“我们在讨论明年党的十三大指导方针时,一定要顺从潮流,顺从民心。在20世纪初中国结束封建专制以后,特别是“五四”运动以来,世界各国流行的理论和思潮都在中国提倡和实践过。中国人民最后选择了民主和科学作为最高社会价值和目标。这是在长期专制和落后压抑困扰下的中国人民的最后选择。40年建设,10年动乱,又加上了一条法制。这些已成为全党和全国人民的共识。这和我们始终所坚持的马克思主义原则是完全一致的。党中央领导要不要年轻化,已不再是口头上讨论的问题,而是必须马上着手实行了。如果说过去我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得含糊,不太明确,容易使大家产生误会的话,那么今天我就十分具体和坦白地讲,我赞成小平同志带头退下来,这是一个很好的带头。只要小平同志退,别的老同志的工作好做。我的总书记任期满了,也下来,充分给年轻同志让路。”

习仲勋支持发言:“法治是现代政府管理社会的最好方式,也是我们走出困境、走向明天的最佳选择。实际上,今天这个会就是在昨天和明天之间选择。我们面前摆着两条路,一是恢复和继续走’全能政府’即’人治’的老路,靠一位伟大领袖发号施令,用计划经济甚至专营的办法去解决经济领域层层盘剥的问题,靠学习领导人讲话或思想政治工作和道德教育去解决以权谋私、腐败堕落的问题,用加强纪律去解决思想、理论、文化界的是非问题,如果还是这样,小平同志就是活一百岁也解决不了我们的体制转变。”“防止封建专制披着革命的外衣顽固地盘踞在统治地位。……从现在起,我们应当坚持从人治向法治过渡,坚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坚持依法治国。为了改革,为了前进和发展,小平同志退出中央,实行退休制,就会给我们的子孙后代又立一次大功。”

我不能确证这次会议和胡、习的讲话是否真实存在。但两篇讲话的立场和逻辑,应大体符合胡、习的新思维,也与当时党内高层的矛盾背景基本相符。

1986年11月,安徽科技大学率先发动“争民主、要自由”学潮,继而波及北京、上海。胡耀邦被迫辞职。随后,坚决支持胡耀邦的习仲勋也被剥夺实权,变相放逐广东,从此失去政治话语权,淡出中国政坛。

功德无量

自古以来,中华民族评价政治历史人物的价值标准历来是功、才、德兼备。公论为功大、才高、无德的典型是秦始皇嬴政;功、才、德兼备的是诸葛亮;功、德兼备,才干平庸的是刘备。中共党史人物中,多数人公认功、才、德兼备的首推周恩来。

耀邦作为顶层政治历史人物,不属“天才”级。功劳虽大,但还比不上新朝开创领导者毛、刘、周、朱、邓那一代。为什么能成为20世纪下半叶以来最受中国百姓热爱的极个别人民领袖?田纪云评价:“中国共产党的良心。”有良心的共产党人不少,田纪云也是。胡耀邦作为人民领袖的突出点不仅是有良心,良知,更令人钦佩和敬仰的是他敢于不计个人安危,坚持按良心、良知的指引去为天下百姓安危谋事、办事的精神。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大德,即大仁大义之德!这是今天中国共产党人普遍缺乏的、中华民族最珍贵的人道主义品质。

1989年4月22日,李昭阿姨率子孙在耀邦叔叔骨灰灵堂家祭时,含泪祭道:“耀邦,你光明磊落,无私无愧,你是一个无愧的共产党员。你活着想着人民,你死了人民想念你,人民同你一起喜怒哀乐。••••••你人死了,精神不死,你的理想一定能为人民群众接受。人生自古谁无死,忠魂丹心慰后人,你的忠魂丹心路人皆知,你的余辉和宏伟遗愿同照人间。人民对你的无限悲痛,人民对你的真诚哀思,将化为巨大的力量。……你的灵魂会保佑我们的事业兴旺发达。……”

老百姓为什么至今仍从心底里为胡耀邦鸣不平?相传秦末民间政治大师黄石公隐士是张良的导师,曾赠授其《黄石公三略》。《下略》有一著名政训:“废一善,则众善衰。赏一恶,则众恶归。善者得其佑,恶者受其诛,则国安而众善至善者。”治国之道应循“不废一善,不赏一恶,贝U天下太平,国安众善”之规。更何况废的是老百姓公认改革元勋、执政党的最高领袖!大善一废,则“众善衰、万恶兴”!

在人民心目中,胡耀邦是共产党人的一面道德和良知大旗,是党之魂、国之魄。这面大旗一倒,老百姓就如“失魂落魄”,从心里感觉这是国运转衰的恶兆。大家都看得清楚,自胡公走后的30多年,正是大批无德之徒翻身上位之年,正是衍生出无数鱼肉百姓、贪腐成性的“黑帮”们高堂弹冠相庆之年!

这正是“废一善,则众善衰”史训的现实应验。

“国魂”归来日,民心凝聚时

对胡耀邦的历史评价,若只放在某个主义、某个政党、某个阶级的利益评价体系中,是不公平的。

胡耀邦是恰逢中华民族历经磨难,终于从黑暗转向光明、从君主专制转向现代政党政治、从多数人贫困转向社会多数人富裕、从封闭转向开放、从孤独于世界转向与世界融合、从传统农耕社会转向现代城市文明和工业社会、从漠视个人权利和自由转向尊重和维护个体权利和自由的历史大转型时代,他代表历史发展潮流和平民发展利益,为中华崛起英勇斗争的伟大先驱、政治旗手。

他的历史贡献,仅以主导和参与推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人的思想解放”“人的政治解放”“人的经济解放”三大解放运动为例,已深刻影响了中国此后中长期的历史走向和民心向背,进而影响了今天世界格局。

但胡耀邦更伟大的是历史人文价值。是他为中华民族的现代政治家们重新树立了具有中华文明符号的道德标杆一终生践行:“心在人民,利归天下”。

中华儒家文明的传统美德“仁义礼智信、孝悌思廉耻”,被胡耀邦完美继承发扬,并以生命为代价做出现代的诠释。中国出了那么多“伟大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倘若按中华文明道德的标准全面衡量,有几个不缺德大了?有几个可与胡耀邦比高?

用大众流行语言评价,耀邦叔叔是心系人民、勤政敬业的楷模;是无私无畏、对党和人民无限忠诚的楷模;是实事求是、公道正派的楷模;是清正廉洁、“利归天下”的楷模;是重情重义、善良宽厚的楷模;是光明磊落、不搞阴谋的楷模;是立党为公,不搞朋党小圈子的楷模;是锐意革新,不循私守旧的楷模;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楷模;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楷模;更是反对封建家长制、倡导民主法治的楷模!

中华“文明”的精髓是“德化”。“德化”才是中华文明可持续和不可战胜的精神力量。在这个意义上,怎么评价胡耀邦的精神遗产,都不为过。

1959年,胡耀邦在河南南阳卧龙岗武侯祠大殿前看到这样一副对联:“心在朝廷,原无论先主后主;名高天下,何必辨襄阳南阳。”念罢改吟道:“心在人民,原无论大事小事;利归天下,何必争多得少得。”

“心在人民,利归天下”,这正是胡耀邦共产党人的高尚情操和中华民族所崇尚的政治美德的写照。

如果站在中华民族以“科学、市场、法治、民主”为四大武器的现代化解放进程的大历史角度,我认为对耀邦叔叔最恰当的评价,不仅是中国共产党人的“党魂”,更应是全中华民族的“国魂”。

“国魂”归来日,民心凝聚时。

(原文2015年4月15日发布于微信“耀邦研究”群;4月17日曾发表于新浪网、共识网、财新网博客;本文为删改稿)

老鬼:父亲身边多位战友不幸挨整

父亲履历表上填写的各个阶段的证明人,多数能在网上搜到。我发现这些人结局大都凄惨。有的遭冤杀,有的自杀,有的蹲大牢、有的撤职。

张明(张志乐)(1905—1938)

1925 年中共党员张明(朝鲜籍)

张明是母亲的好友,原冀中妇救会主任赵亚平的丈夫。1932 年张明曾在保定二师从事革命工作,归保属特委领导。1936 年张明去延安,2 年后神秘失踪,生死不知。过了许多年,文革开始后才流传出消息——这位朝鲜同志早已被当做“日本特务”秘密处决。

张明,原名张志乐,曾用名金山、刘汉平等,1905 年出生在朝鲜平安北道的贫苦农民家庭,14 岁来中国。1925 年在上海加入中共。1927 年 12 月参加了广州起义,失败后躲到海陆丰,与彭湃相识。1929 年到北平从事地下工作,曾任中共北平市委组织部长。1930 年被捕,由日本领事馆引渡朝鲜,关进日本监狱,出狱后又秘密返回北平。1932 年来保定二师任教,从事地下工作,期间与学生赵亚平相爱。

同年 8 月,保属特委书记黎亚克给河北省委一份部署蠡县、高阳起义的报告。省委肯定了这个带有王明左倾冒险主义错误的报告。张明表示反对。河北省委为此严厉批评他“反对武装起义的人是害怕革命,是反革命分子。”

有过广州起义失败教训的张明不服,独自去北平向上级党组织申述了自己的意见,阐明在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搞武装暴动必将造成严重损失。但他的意见遭到上级否定。得知高蠡暴动失败,牺牲了数十名同志后,张明心情十分沉重,再次向上级领导表示了自己不同意见,并联合 25 位持相同观点的党员一道联名写了份意见信。上级领导却据此认定张明是右倾分子,并正在走上托派的反党道路。

后因叛徒告密,张明夫妇双双被捕,受尽折磨,因两人坚不吐实,妻子取保释放,他再次被遣送回朝鲜。待身体稍有好转即返回北平。虽然他被捕后党组织没受到任何损失,可他的党籍不被恢复,因为河北省委领导指控他是托派。他曾对人表示“我最初被无理称为立三分子,后被称为右倾分子,现在又成了托派分子!他们应该认真调查,停止不分青红皂白地扣帽子。”后为生活所迫,张明来到了石家庄。据母亲笔记本上记载是他发展了陶鲁笳入党。还在石家庄建立了党组织。

为恢复党籍,1936 年 8 月 1 日,他与周小舟一起前往延安,改名为张明。除了斯诺夫妇,他是到达延安的第二位外国人。被安排在抗大教授日语、朝鲜语等课。1937 年 6 月斯诺夫人对他进行了多次采访,说张明是当时“在延安遇到的唯一不快乐的人”。七七事变后,张明提出要去东北开展游击战争,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无愧于中共党员。

1938 年 2 月 16 日中共中央发布《中央关于铲除托匪汉奸运动的决定》,随后在无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边区保安处将张明隔离审查,理由是他坐过日本监狱,曾被另一朝鲜籍老党员李铁夫(曾任中共河北省委宣传部长,1937 年 5 月到延安,7 月即病逝)举报是“日本特务”、“托派”。同年10 月,康生亲自下令将张明“送回老家去”,年仅 33 岁。这是康生到延安后制造的第一起人命冤案,始终不敢公开,对外宣称其失踪,下落不明。

1941 年,斯诺夫人的《阿里郎之歌—一个朝鲜革命者的生平》一书出版,介绍了张明的英勇事迹,并翻译成多国文字,可惜他已经不在人世。1983 年 1 月,时隔 45 年之后,中央组织部为张明正式平反,恢复名誉,恢复党籍。

张明之妻赵亚平曾是冀中妇救会主任,被贺龙称为“赵司令”,管着冀中的半边天。受丈夫株连,第二届冀中妇救会主任落选。1941 年调《晋察冀日报》做编辑。解放后当过妇女干部学校副校长。赵亚平是父母能够推心置腹说悄悄话的挚友,与母亲关系十分密切。60 年代两家离得很近,几乎天天都要串门。打倒四人帮的消息还是赵阿姨告诉父母的。


2)贾振峰(1909—1939)

父亲的履历表上记载,在 1932 年 1 月到 9 月期间父亲曾在河北涿县乡村师范教书,作为保属特派员从事地下工作。证明人是贾振峰。

根据《保定人物志》介绍:贾振峰是深泽县小贾庄村人。1927 年参加中共,曾任中共保属特委书记,是高蠡暴动的领导人之一。失败后躲避起来,最后转移到天津,曾任天津市委书记,后被捕关押在南京苏州监狱。第二次国共合作后被释放,辗转来到延安。1938 年 4 月由陕北公学介绍到山东工作,任中共山东分局抗日军政干校教务主任。1939 年上半年被中共山东分局的保卫部门定为托派逮捕处决。1985 年 10 月 20 日,被平反昭雪。

父亲的深泽老乡,老干部武光曾写诗《悼贾振峰同志》
抗战方酣杀敌忙,生死关头宜自强;
霹雳大祸从天降,有人诬尔为托帮。
日寇求除兄先亡,非死敌手系内戕,
绝世奇冤终平反,遗恨长存永难忘。

与贾振峰遇难的同时,1939 年 7 月冀中军区也逮捕了“托派分子”李晓初,父亲所在的十分区随后逮捕 17 人。因有敌情 8 月 8 日在安次县处决 6 人(见中共党史出版社 1992 年出版的《冀中十分区革命斗争大事记》56 页)。

3)刘亦瑜(1912-—1939)

母亲在《我一生中的三个爱人》文中曾提到刘亦瑜,说他抗战前常与父亲来往。从网上查到刘亦瑜是河北省安新县北冯村人。1926 年夏考入保定育德中学。1927 年由魏克仁、习从真介绍加入中共。同年被校方开除,回家乡北冯村完小任教,创建了白洋淀地区最早的党支部中共北冯村支部。曾以装疯作掩护进行革命工作,故绰号“刘疯子”。1930 年中共任(丘)高(阳)安(新)中心县委建立,任宣传委员。1934 年去天津,参加中共河北省委组织部工作,1935 年 1 月被派往北平,恢复建立中共北平市工作委员会,任书记。5 月下旬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刘亦瑜被捕,后押解到南京反省院。1936 年底由岳父王佩瑶出资担保获释。1937 年抗战爆发后,先后任人民自卫军政治部宣传科长、冀中军区政治部总务处长。1938 年 7 月调冀中抗战学院(短期训练班性质)军政院任教导主任。1939年 3 月奉命去延安汇报工作。不久因受李晓初托派案株连被处决。1986 年,根据中共河北省委组织部“关于李晓初托派问题的平反决定”精神,获得平反昭雪。

4)杨英(1906—1994)

原天津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杨英

杨英是原十分区地委副书记。解放后任天津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长。1954年,随着高饶事件被揭露,破坏党的团结成为一个罪行。当时的天津市委第一书记黄火青指控冯文彬(市委常委、市委工业部长)和杨英暗中勾结,进行非组织活动,破坏党内团结。经中共中央批准,1955 年 7 月天津市委撤销了冯文彬、杨英的党内外一切职务。冯文彬由 6 级降为 8 级,杨英由 8 级降为 13 级。市委并将这个决定在全市党内传达。同年 8 月,中共中央又将天津市委对冯杨的处理报告批转全国党内传达。在天津党史上这被称为“冯杨事件”,说他们进行反党宗派活动。杨英被下放到天津双桥农场任副场长。

1979 年 12 月中共天津市委颁布 256 号文件正式为冯文彬、杨英平反。


杨英的夫人罗云是母亲十分区的好友,天津市首任妇联主任,多年来一直保持联系。


5)张林川(王郁文)(1919—1976)

原天津市新华区委书记兼区长张林川(王郁文)

冯杨被处理后,下面又倒了一批干部,其中就有父亲的搭档,老战友张林川,又名王郁文。1942 年 9 月父亲任十分区第一联合县县长时,张任县委书记。当时他叫王达,河北省安平县张庄村人,1937 年参加中共。解放初曾任天津北郊区委书记、南开区委书记、新华区委书记兼区长,这是位很有威望的老同志。在战争年代非常勇敢,被当地老百姓交口称誉。解放后,依旧刚直敢言,却被打成冯杨反党集团的骨干分子,开除党籍,行政从 10 级降到 14 级。发配到天津红光农场任副场长。文革中,在批斗会上被造反派打掉了牙。976 年 8 月,因患癌症在地震棚里含冤去世。


6)苏玉振(1919—2012)

原保定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苏玉振

1957 年反右斗争中,父亲的十分区老友苏玉振被打成右派。1939 年父亲曾任霸县县长,苏玉振后来曾当过霸县县委书记,他们知根知底,来往密切。解放初期,苏玉振曾任天津专区公安处长。1952 年天津地委书记刘青山、专员张子善被判处死刑后,受株连被撤销公安处长,调省委统战部任副处长。后为省委统战部副部长。

1957 年反右期间,是否给民主人士王葆真定成右派河北省委产生分歧。王葆真 1954 年曾给省水利厅递交过一份水利建设的万言书。反右时,有人认为他的万言书是反党纲领。省委常委、统战部长刘洪涛却认为王葆真是民主人士,火力不宜过猛,应该批评团结。经统战部集体讨论,认为王葆真应该定为中左,不属右派。反右高潮时,省委常委开会讨论王葆真的问题,马国瑞副书记主持,让刘洪涛发言,刘就叫苏玉振代表统战部发表意见。但部分同志仍坚持要把王葆真划为右派。刘洪涛不同意。一位省领导(马国瑞?)指控刘洪涛和王葆真结成反党联盟向党进攻,苏玉振是刘洪涛的帮凶。最后将刘洪涛定成右派,撤职、开除党籍,下放到河北围场县畜牧场改造。而苏玉振也被定成右派,从 13 级降到 15级。据苏玉振说,文革中连造反派都觉得他这右派当的冤,仅仅按领导指示念了下统战部的意见,就成了右派。

父亲多年来一直与苏玉振保持着联系,家里存了不少他的来信。2012 年盛夏,我曾与住在医院的苏玉振老人通过电话。他听说我是马建民的儿子,非常激动,竟然哽咽了起来。当时他已经 93 岁,早已从保定市人大副主任退下来。可能预感到自己来日无多,百感交集。我们此前素不相识,这是第一次通话,也是最后一次。我不知说什么好,承诺等书稿修改完后一定前去保定看望他。不料通话后 2 个月,老人驾鹤西去。


7)何朗明(1908—1984)

原建工部办公厅副主任何朗明

1965 年四清期间,父亲的好友,老乡何朗明突然被逮捕入狱。

何朗明也是深泽人,1927 年的老党员,在冀中干部里大名鼎鼎。光头,身材魁梧,双眼炯炯有神,说话洪亮。1942 年五一大扫荡后,形势极端残酷,冀中根据地不复存在。为保存有生力量,经七地委书记张达、副书记张庆春同意,何朗明来到敌占区隐蔽。但下面的同志并不知情,误以为他叛变投敌。深极县委决定将其处决。他闻讯后并未逃跑,反而主动寻找县委。他对前来处决他的县委书记张亮和王培陈述了实情,谈了三天三夜,终于消除误会,后恢复了党籍。

父亲跟何朗明关系极好,称他为何老浪。两家孩子也经常来往。父亲前妻的女儿从农村出来的工作就是何朗明在龙烟铁矿当党委书记时给安排的。哥哥还与他大女儿交过一段朋友。

1947 年在安平县委任副书记的何朗明领导土改时,曾破获了一个以韩万堂、高俊英为首的国民党特务组织,结果引发了公安系统的个别同志不满。1953 年何朗明给中央写了一个报告,讲述为破此案自己的遭遇。中央责令刘澜涛、林铁处理。结果河北省公安厅长陆治国,唐山市公安局长李小章,以及省检察院处长焦玉珊及深泽老乡何绳武、王培等都受到了批评处罚。这些人不服气,私下活动,夸大捏造事实,不断举报何朗明是叛徒、日本特务……

1964 年开始四清时,何朗明任建工部办公厅副主任。原中监委派来建工部的四清工作队把矛头对准了刘秀峰部长。何朗明看着不公平,曾当面跟分管建工部的薄一波争辩过。后来还给毛主席写了长信,反映建工部四清工作队的做法极左,违反党的政策,为刘秀峰鸣不平,不赞成把建工部说成一团漆黑。结果此信招来报复。工作队利用过去举报的材料,把他的历史问题又翻了出来,硬说他是叛徒、特务、阶级异己分子。该工作队宁左勿右,推翻了以往各级党组织为何朗明做的结论,拼凑了三大罪状:一、投敌叛变,充当日特,出卖我根据地的情报;二、利用职权为地主岳父反攻倒算;三、残害村干部、贫下中农和陷害党员干部、群众。

工作队如此狠整何朗明是为了说明部长刘秀峰重用包庇坏人。1965 年 1 月何朗明被正式逮捕并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中央还下发红头文件,把建工部揪出日本特务、叛徒、阶级异己分子何朗明的情况传达到中央各部委、各省市,成为四清期间,被逮捕的司局级干部中的一个著名案例。

由于何朗明在任安平县委副书记时,帮助过林铁(原河北省委第一书记)夫人弓彤轩,林铁也受到牵连,说他包庇坏人何朗明,文革中成为林铁的一条罪状。何朗明是父亲的深泽老乡。他为人仗义,经常替别人打抱不平。但脾气大,嫉恶如仇,整人凶狠粗暴,伤了些人。1964 年时人们都爱上纲上线分析事物,宁左勿右。何朗明又搞过一段公安,得罪了公安系统的干部,遭到报复,结果被打成“叛徒、特务、阶级异己分子”,逮捕入狱。直到 1978 年才被判处无期徒刑。1979 年 4 月保外就医,坐牢 14 年。

何朗明出狱后,哥哥多次去他东四的家中看望。80 年代初,何朗明曾到中纪委反映,要求彻底平反。黄克诚书记亲自接见,并安慰他:“我听说过你的事情,老同志受了多年委屈,我们会很快给你落实政策,回去等着吧。”可惜黄克诚因病无法工作,何朗明的案子又落到了原来处理他的人手上,坚持不给平反。1984年何朗明病逝,终年 76 岁。

后来,连当年对何朗明有意见的陆治国(恢复工作后曾任河北省检察院检察长)都说:敌伪档案里并没查到何朗明投降叛变的记载,我们的地下组织也没有受到任何损害。

何朗明去世 6 年后,经最高法院批准,1990 年 4 月北京市高院再审终审宣判何朗明无罪。

北京市高院终审判决宣告何朗明无罪

原判认定一、何朗明 1942 年去敌区投敌叛变,充当日特,出卖我解放区大量情报,破坏我党京津贸易机构没有根据;二、认定何朗明利用职权为地主岳父反攻倒算,亦缺乏证据,不能成立;三、原判认定何朗明残害村干部和贫下中农及捏造罪名诬陷党员干部和群众等事实与实际不符。何朗明在工作中确实有错误,但不构成犯罪,不应以犯罪论处。

既然判决书把那三项罪名全部否定,既然何朗明被宣布无罪,当年建工部开除其党籍、公职的根据就化为乌有,理应恢复他党籍和公职。但建工部说此案是中纪委办的,党籍和公职问题必须由中纪委决定。可中纪委却坚持当年处理正确,何朗明的问题不能平反。

2004 年何朗明的子女再次给中纪委写信,托哥哥马青柯交给 101 中同学曾庆红,曾庆红批给中纪委。中纪委在复查后,依然维持原结论。

四清运动是根据毛泽东 1962 年 9 月提出的“阶级斗争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指导思想进行的,这个运动是文化大革命的前奏,伤害了成千上万基层干部和群众,与文革一样应该彻底否定。而建工部的四清运动是重灾区。打倒了部长刘秀峰、办公厅主任王应慈、研究室主任王唐文等多位老同志,更应该彻底否定!刘秀峰 1971 年被迫害致死。1980 年平反昭雪,恢复名誉。

目睹刘秀峰部长被诬陷,当时的部研究室副主任廉仲、屈飞等都曾给中央领导写信反映,对薄一波和四清工作队的做法提出批评。他们也均被打成刘秀峰反党集团成员,但最后都平了反。唯有同样为刘秀峰说话,给毛泽东主席写信的何朗明却至今没有平反。因为薄一波、李运昌、王从吾等处理过这个案子的领导都极力反对。

何朗明的遭遇对父亲的震慑可以想象。昨天还一起吃饭喝酒,今天就被逮捕,进了大狱。何老浪因得罪人导致蹲大狱的教训让父亲牢记心头。父亲在外面越发谦恭,见了谁都笑容满面,客客气气。

8)邓拓(1912—1966)

原北京市委书记处书记邓拓

福建闽侯人,1930 年加入中共。1932 年被捕,一年后父亲托人将其保释。抗战期间来晋察冀主持《抗敌报》、《晋察冀日报》,后任《人民日报》总编、北京市委书记处书记,负责文教。1966 年 5 月 16 日,《人民日报》头版发表戚本禹的文章,说:“现已查明他邓拓)是一个叛徒。在抗日战争时期又混入党内。”在党报上公开发表这样一篇文章给了邓拓致命一击。已经挨批很长时间的邓拓 2 天后在家中自杀。

父亲 1946 年调到《晋察冀日报》任秘书长,天天与邓拓共事。邓拓的爱人丁一岚说:当年邓拓、胡开明、马建民三家住的地方都紧挨着。解放后父母与邓拓夫妇俩一直来往。为此,文革开始后,父母多次检查交代自己与邓拓的关系。老革命邓拓一转眼就变成了臭不可闻的坏人,成了全国大小媒体激烈批判声讨的大黑帮。父亲非常恐惧,立刻把邓拓写的一副挂在他卧室房梁上的“气冲霄九”横幅给摘下来烧掉,并焚烧了邓拓寄来的所有信件。


9)王亢之(1915—1968)

原天津市委书记处书记王亢之


河北深泽县人。参加过一二九运动。1938 年入党,抗战期间,曾任冀中导报副社长。1947 年调《晋察冀日报》任总编辑。父亲曾与他共事。后任《人民日报》副总编、天津市委宣传部长、市委书记处书记,负责文教。

1968 年 2 月 28 日,江青在接见天津市各方代表时,硬说天津作协主席方纪是“刘、邓反革命司令部在文艺上的代言人”,王亢之“支持方纪这伙人”。江青在大会上气势汹汹说:“王亢之,你是叛徒,是特务,你领过帕司(通行证),你要老实交代!”在众目睽睽之下,王亢之忍无可忍,当场站起来辩解:“我不是叛徒,也不是特务,更没领过什么帕司。”顶撞了江青之后,预感到大难临头,隔一天,1968 年 3 月 1 日即吞服安眠药自杀,年仅 53 岁。王亢之曾被日军短暂俘虏,随即在押送途中逃脱,据此江青指控他是叛徒特务。

深泽县是老区,老干部很多。江青后来还断言:“深泽县有个很大的叛徒集团”。随之天津抓了 307 个“深泽叛徒集团”成员。深泽县“抓叛徒办公室”也先后揪出 1500 多个“叛徒”。

得知深泽老乡王亢之被打成叛徒,自杀后,父亲极度紧张,在家里说话声轻微得跟蚊子叫一样,好像声音大了会把造反派招来。很快 1968 年夏天,北京各单位都开始追查深泽叛徒集团。父亲立刻被从北师大革委会里踢出来,终日坐在小马扎上反省交代。在压力最大的时候,他实在没什么可交代的,为表现态度好,只好把母亲的真实入党时间交代了出去,导致了夫妻难以弥合的裂痕。


10 郑依平(1909—1976)

原哈尔滨市委书记处书记郑依平

福建长汀人。1928 年加入共青团,次年转为中共党员。1934 年被捕入狱,因证据不足,1936 年夏释放,之后去了延安,经审查一年结论是没有问题。以历任延安抗日救国会宣传部长,西北局宣传部科长,冀察热辽军区宣传部长,1948 年秋调哈尔滨,历任宣传部长,市委副书记,市委书记处书记。

1934 年夏母亲去功德林监狱探望许晴时就认识了同牢狱友郑依平,他还介绍母亲把铅笔芯放在白面里蒸成馒头送进来。母亲在《我一生中的三个爱人》文章中说:1936 年西安事变后,父亲常常些党员到家里来。除了侯薪、刘亦瑜、魏克仁、张平之、齐健秋外,还有许晴、郑依平。

1962 年 4 月 11 日上午,郑依平特地请母亲陪他一起去功德林监狱旧地重游,观看了当年坐过的牢房(见母亲日记)。但文革开始,负责文教工作的市委书记郑依平首当其冲被打倒,受到残酷迫害,被定为三反分子、叛徒。

1966 年 7 月 6 日《哈尔滨晚报》

1975 年邓小平主持工作后,原东北局宣传部长李卓然(1922 年老党员)愤然为郑依平鸣不平,支持他向上级申诉。可就在他多方奔走申诉之时,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来临了,给老干部落实政策的工作戛然而止。他的申诉又成了右倾翻案风中的一例。郑依平悲愤填膺,在周总理去世一个月后,背着三反分子、叛徒帽子含冤去世,年仅 67 岁。

1976 年 2 月 7 日,父母托我去海军总院参加了他的遗体告别仪式。来人寥寥无几,异常凄清。

耳闻目睹了身边这些熟人的最后结局,有牺牲的,有冤杀的,有自杀的,有蹲大牢的,有挨批挨斗整死的。父亲领教了革命不但会被敌人杀害,还会被自己人消灭。——1949 年之后,老干部挨的批,罢的官,坐的牢,远比解放前多。

他这位 1926 年入团,1930 年入党的老同志亲眼目睹了党内斗争的血腥无情,官场如坟场,说完蛋就完蛋。他本就谨小慎微,变得更小心翼翼,随着年龄增加,保住自己不挨整变成了他生活的首要任务和第一大事。他不求高升,但求无过,多年来一直在原地踏步。

这是我作为父亲马建民儿子的一点感觉。

2016.11.21
2021.8.4 补充修改

参考书籍:
中国共产党河北省组织史资料 河北人民出版社
保定人物志 中央文献出版社
刘秀峰风雨春秋 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
深泽县历史名人 中共深泽县委党史研究室
父亲的交待材料

【补充链接】出生入死话当年——访抗日战争时期的县委书记苏玉振同志(作者 张志民 2015年10月08日10:37人民网-中国共产党新闻网

马懋如:王宗一文革冤死四十年祭

五柳村编者的话:本文是九年前作者托美国溪流出版社转来在五柳村加拿大博客空间[满天风雨看潮生]》发出,看的人很多,那个博客还在,但在中国看不到了。因何方先生在《怀念著名作家和出版家曾彦修同志》一文中提到,“第三页上,指出1950年5.1口号末句,毛主席万岁,是毛自己加的。此事想来你也知道。我过去听说过原中宣部宣传处长王宗一在文革中自杀,听说与口号有关。王初拟稿中无毛万岁,毛加上后,王似乎表示过惊异,文革中遂被定为反毛,不得不自杀。”。遂据网友保存在他的图书馆中的文本在此发出,以助思考。–2015年8月9日。(因发出本文的博客被黑客破坏,重新发布在此。)

【相关介绍】王宗一 – 百度百科

毛主席万岁”口号背后的众说纷纭【4】–党史频道-人民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