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杜老的第一百个生日

杜导正先生留影,摄于2019年10月6日

从明明来信得知,再过十天,就该庆贺杜老的第一百个生日了。

随即想到,流传已久的乐府名句:“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杜老让我们看到,“人生能满百,仍怀千岁忧。“

杜老即“满百”,已众所周知,“仍怀千岁忧”,从何说起呢?有《炎黄春秋》为证!

我与杜老原无渊源,是作为《炎黄春秋》的读者,通过网上及线下的接触,感受到这位“两头真”老人的人格魅力。

据说“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是不是真有这样大作用,待考,但历史确实是有力量的。先父在抗日战争的艰难时期,曾撰文阐述:“中国国史的悠久丰富,和史力的伟大,是任何国家不能比的。所以观察中国的国力,决不可只从兵力勇力两方面着想,首先应该注意到的,还是潜伏这的史力。自抗战发生以来,中国以劣势的武备和财富同日本打了五个年头,竟越打越强。”

在杜老主持下,《炎黄春秋》正是记录了近百年来,中国这段内忧外患交加,全民奋起,走向世界的历史。努力做到求真务实,秉笔直书,不虚美,不隐恶,拂去蒙在志士仁人身上的历史尘埃,弘扬华夏浩然正气,使欺世盗名者无所遁形,真正起到了春秋笔法的作用。

杜老自身的经历也是这段历史的见证。1937年,日寇大举入侵,在地处抗日前沿山西,年仅14的少年杜导正,毅然投笔从戎,来到刚刚编成为八路军麾下,参加抗日救亡工作,在雁北地区一干就是七年,于烽火中得到锻炼和成长;与此同时,1937年时8岁的我,在远离抗日前线的四川山沟里读书上学,直到抗战胜利的前夕才走出山沟。两相比较,何止云泥之别!杜老和许多两头真的老人是先行者,是我的前辈,一向由衷的敬佩。

不过当年我虽身在山沟,面临日寇欲亡我家国,全民同仇敌忾的气势,一样笼罩在我这偏僻的家乡。加上我的父亲和叔父在北平、南京,经常寄回书报通消息。对日寇所为,他们更有亲身经历,给我的童年留下深深的印记。

事有凑巧,我一直记得上海出版的《密勒氏评论报》上有一幅中国军人出征的宣传画,那本杂志是英文的,当时我不认识,画上有题词四句,是中文的,我记下了,一直记到现在。四句题词是:

八月我军士气旺,国共合作力量强;

红军编作第八路,捷报频传西战场。

在网上查到,1937年8月25日“中央军委发布(八路军)改编命令,数万名红军将士摘下红五星,换上了国民革命军军服。”杜老参军也正是在此时。

为什么能一直记到现在,因为四川人苦于内战太久了。日寇入侵,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川军出川抗日了,国共合作更是天大的喜事。须知,此前西安发生事变,我的小学老师告知,他的眼中含着泪水;尔后事变和平解决,安岳县城民众提灯游行庆贺,我至今都记得。

乐府的原诗似乎在感叹人生几何,应该对酒当歌,超脱于尘世。但实际上是超脱不了的,特别是有思想有抱负的士人,更总是要求自己应“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因而往往不合时宜,难怪要浩叹”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在杜老即满百之际,让我看到支撑中国脊梁的浩然正气必定绵延不绝!谨对杜老同时也对《炎黄春秋》杂志社众同仁,致以由衷的敬意!

有道是:

陶世龙,2022年10月16日

祭父亲百岁冥寿文

再过两天,十月十七日,是我们的父亲赵紫阳百岁冥寿的日子。

这是人类有历史以来,最惊心动魄的百年;是中华民族在火与血中淬炼的百年;是交织着希望与绝望、激情与苦难的百年;是伏尸千万,血流成河的百年。

生长在这个时代的人们,是幸运还是不幸?

先父出生于河南北部的农家。我们的曾祖父、祖父是乡绅;按后来的称呼叫地主。先父晚年说,就是农民。

中原地区殷实农民积累财富的手法不多,无非是勤俭、攒钱、买地。祖上也不例外,只是勤俭到极致而已。先父回忆儿时光景,印象最深的就是家中那两口大缸,用来腌渍家族常年食用的咸菜,用的是从盐碱地中淘洗出来的“小盐”;而“大盐”,即一般的食盐,是舍不得买的。

传统的中原农民,只要稍识文字,就有忠义报国的意识。这些现在已经淡薄了的古代精神,却是当时北方乡绅深入骨髓的观念。抗日救国,出钱、出力、出人,他们是不会犹豫的。

这家秉承传统的农户,重男轻女是当然的。先父年幼时,赵家是一个三代同堂,一起过日子的大家庭。曾祖父是当然的大当家。吃饭时,只有他的碗里有白面馍馍。他有时会拿起一个,对着长孙儿说:“赏你一个,拿去吧”。据我们的姑姑后来说,曾经还被允许过蘸着白糖吃呢!

他是长孙,又是独子。在姐姐羡慕又安份的侧目下,吃着姐姐可能从来都不知道滋味的食物。大家也许都会猜想:这男孩将来会是个自私、懦弱的人吧?但是,常识是会捉弄人的。先父后来居然成长为一位具有悲天悯人、天下关怀胸襟的人。

他看不得别人受苦,对剥削、压迫有着本能的仇视;他看不得不公不义,对苦难、人权有着天生的敏感。他在八十年代说过:“如果我们国家的人权不如人,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

他有为别人着想的习惯,总是怕麻烦别人;他怕受到殷勤的侍候,会有如坐针毡的感觉。对奉承的人,哪怕是出于真心,他会神情尴尬;来探访的故旧如带着礼物,他会有受辱之感,却又不知如何拒绝而不知所措;在众人面前,说一些应景而无用的话,应该是高级干部的基本功,而他却觉得困难。

他爱动物,不论是自养还是野生的。他晚年时,家中院子里出现了一只黄鼠狼,因错吃毒鼠药踉跄着即将死去。看门的人捉住扔到了大门外。先父闻知,一反常态,大为生气,责令立即找回来。

他的秘书在回忆文章中说:对谄媚逢迎的人,他感到难受;对张显权势的行为,他感到厌恶。秘书感慨道:“高高在上、手握重权多年,权力怎么对他没有腐蚀呢?”

对于权力,先父与其他一些人有不同的理解,他曾说“办不了事,权有何用?”。他认为,天下是大家的,我们是为大家办事的。他一生临渊履冰,言行谨慎。但在泰山压顶时,却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为什么呢?他说,因为“我们欠老百姓太多,我们正在还债!”

还债的情结,先父荦怀多年。据我们所知,许多老前辈在文革结束后,都有这种浓重的内疚情结。他们觉得,对中国人民,尤其是中国农民,欠得太多。这就是为什么要进行改革,为什么改革要从农村开始的原因吧?

那真是一段激动得令人心悸的岁月。全党同心同德、全国兴高采烈、官民朝野互动。大家都以为,国家必然会就这样走下去,走向世界先进民族的前列。一个资源缺乏的国度,因改革而取得了巨大成就,原因是什么?一直没有说清楚。民间学者克服着资料不全、当事人离世等困难,在孜孜探寻着。有一位具思想家特质的女学者,有感于这史诗般景象所蕴藏的深刻原因,思考着,希望用几句话概括这波澜壮阔的历史年华。她后来说,深邃浩瀚,难以做到。中国向何处去?应该走什么发展道路?国家似乎仍在徘徊。先父经过深思熟虑,认为:以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和邓小平“改革开放思想”为基础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论”,是民族继续前进的指导思想。这个路牌指引的,是一条能走得通的路。

我们的民族,百多年来似乎运气不佳,在重大的历史关头,作出正确选择的机率不高。现在,新一次历史的选择正在降临,幸运之神,会再次与我们擦肩而过吗?

江河流水,逝者如斯。在岁月的黄昏中,那昔日最后的余辉,即将消失于历史的桑榆之下。

中共在历史上的经历和起伏、经验和教训,为世界之仅有,即是包袱,也是财富。中共在文革、“批林批孔”、“批邓”这些浩刼中,无形中锤炼出了一大批“群众运动专家”。这些有着安抚群众、化解僵局经验的各级干部,练就了一身柔软的功夫;他们具有虚与委蛇、巧于柔化的独门绝技,是宝贵的财产。先父曾要求各级干部,“要具备在中小动乱中正常工作的能力”。今天回看,这些功夫,如能保留下来,对造就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的社会,是何等的福份。戾气太重,终非社稷之福。

失去了以理服人的耐心,失去了妥协宽容的智慧,就会失去进步的能力。

八十年代初,河北省有位造反派头头,在面临清算的时候,给中共中央写了一封信。他没有说自己的事,却提出了解决河北存在问题的一些看法。先父看后,称赞道:“造反派中真是有能人啊。”是的,那些建国后培养的大学生,在群众运动中涌现出来的佼佼者,当时如能及时地解脱他们,那怕是一部分,甚至一小部分,将是多么可观的一笔人才财富?可惜一代豪杰,近于全毁。对此,有识之士,常常扼腕叹息。

多少举世无双的思想、多少兴灭继绝的学问,那些“为之百年犹不足,毁于一旦而有余”的瑰宝,因领导者的不了解、不认同、不喜欢而毁掉了,无复再生。

今天,我们面临的,是思想的退化、哲学的贫困;失去了龙腾虎跃的深刻探索,看不见微弱闪烁的智慧火花;既没有人道关怀的点滴温暖,也没有动人心弦的丝毫感动。这是百年未见的精神困局。

家父曾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一动手,打死了就没有了”。后来,真的动手了,真的打死了。人心收服的努力、道义资源的培育、百家争鸣的局面、政治改革的设计……,全都化为乌有,“落了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

在中共年轻的时候,聚集了一大批民族的英华,他们理想崇高、坚强勇敢、不计得失。那真是“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让人说不清、道不白的是,在短得让人惊异的时间内,那些精神、那份传承,突然都无影无踪。几位风中之烛的老人,被称为“最后的良知”,徒劳地痛心疾首着,也相继寂灭了。

古人有言:“野无遗贤,乃盛世之气象”。而今,经过多年的优败劣胜的“逆向淘汰”后,有道是:刚正耿介者寥寥无几;寡廉鲜耻辈洋洋大观。

这些“其兴也勃,其亡也速”的现象,在中国历史上并不罕见,但如此神速,如此彻底,亘古未闻。

曾经,家父在与我们闲话时说道:“胆小的人有原则”。此话颇费解,因为是悖论;胆小的人,怎么会有原则呢?后来我们明白,他说的胆小的人,是指不敢肆意而为的人。在众所皆知的那件事上,他是一个“胆小的人”,他选择了苦路,他惧怕那悠悠后世的骂名。 “心之所善,虽九死而未悔;违君之痛,长太息而掩涕。”呜呼!自古君臣相济多美谈,能有始终者,难矣哉!

先父的一生:学生时的热血、抗战时的艰难、建国时欢欣、饥荒时的迷茫、文革时的绝望、天府大地重生的喜悦、改革开放的豪迈、八九的痛楚以及晚年的沉思,这一切,早已是过眼云烟,将慢慢地消逝在历史长河的淌流中。唯有他以最后的行为,向中国共产党人发出的呼吁,仍在回响:我们希望改变中国,希望改变世界,为什么我们不能改变一下自己呢?

严仁赓*:严修、南开与周恩来

(一)

严修(1860—1929),字范孙,天津人。癸未(1883)进士。授翰林院编修,补国史馆协修。1894年授贵州学政。迢迢五千里,奔赴边陲山区。抵省后,即在省会贵阳和各府县考察学政,推广新学,选拔人才,历时四载,于1897年任满北返。

当时,正值甲午战败之后,政治窳败,外侮日亟,国势危殆。严修忧国忧民。他认为:“欲强中国必须变法维新;而变法维新,则非创办新教育不可。”又谓:“方今之势,非自强不能自存,非人才不能自强,非讲学不能育才,尤非尽人皆冥志朴学不能有成,而济时艰。”有见于是,他在戊戌变法前夕的1897年奏请清廷,开设“经济特科” (指讲授现代科技文教的新式学科)。次年(1898年,戊戌),光绪帝准奏,但此举却激怒了朝廷中的顽固派、罢去他的全部兼职,只留编修虚职,并不能见容于恩师徐桐。1898年严修愤而辞官,回籍专心兴办新式教育。

首先,于1901年改定先人所设严氏义塾的课程。1903年,又改良家塾,聘张伯苓等为教师,授新学。次年,改家塾英文馆为敬业学堂,旋因房舍不敷应用,乃于1906年在南开购地建校,改称南开中学堂,聘张伯苓为监督。

这时,他还率先在天津提倡女子和幼儿教育。例如,1905年,他在家中开办“保姆讲习所” (相当于幼儿师资培训班),聘请日本专家为教师,培养幼教师资。这在国内是最早的。同时,设立严氏蒙养园(相当于今日之幼儿园)。同年,改严氏女塾为严氏女学,授新学,并于1916年增设高等班(高小)。1919年,又增设严氏女中。1923年,在开办南开女中后,严氏女中才停办。除此之外,严修又先后在天津及外地兴办或资助、或赞助建成中小学多所。

除兴办各级新式学校之外,严修也亟力推广社会教育,热心革除封建旧习并身体力行。清末,他率先与诸子剪去辫子,极力反对妇女缠足,手编<<放足歌>>,曾传诵一时;提倡妇婴保健事业,设“水阁女医局” (院)“范孙儿童医院” ;举办平民教育事业,于1916年在住宅对面开办“贫民义塾” ;力主改革婚丧嫁娶的繁文缛节和陈规陋俗;并热衷于改革旧剧,提倡新剧(话剧)。对于子女孙辈的家教十分重视,严格要求,手订<<家训>>八则。总之,严修不仅坚信改革教育可以救国,并在各个方面付诸实践。

1905年严修应召出任学部右侍郎。次年转左侍郎。举凡制订各级男校、女校的规章制度,大都出自严修之手。不数载,全国各级学校新的教育体制即巳初具规模。与此同时,并大批派送青年分赴日本等国留学。他本人也曾三次亲自去日本考察教育。

但在当时,清廷政治腐败,堆行新式教育处处受阻。严修屡萌退志。复因与权贵政见不合,乃于0909弃官返津,决心终身不再步入宦途。但是,仍然笃信其“教育救国” 的初志,继续堆动天津市各项教育事业,尤其关心南开校务。

南开中学在张伯苓的锐意经营下,始终保持优良纯朴的学风。教师教课认真,对学生要求严格,精心培育,赢得社会上很高声誉。同时,校内社团活跃,课外活动丰富多采,并兼重体育锻炼。全国各地优秀青年纷纷慕名来津投考。学生人数十年间发展到近千人。培养出一批又一选批德才兼备的有用人才。周恩来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周恩来于1913年秋考入当时还是四年制的南开中学。入学后,即显示其优良品德和卓越才能。学习上孜孜不倦,成绩突出。同时,还积极参加各项课外活动,深为同学所信赖,也得到严修的格外赏识,誉为“宰相之才” 。并且,彼此开始有了交往。1915年9月周恩来亲诣严府,为他所主编的<<敬业>>杂志封面求严题签。“周去,即书之” 。1916年季,全校举行作文比赛。根据周恩来同窗挚友张鸿诰先生回忆:“当时,每班选出5名学生参加。我和总理等5人作为班上的代表参加比赛,由严先生亲自阅卷并选拔。全校统一出了两道题,第一题是<<调能动物论>>。周总理选作了这一题。比赛结果,周总理取得全校第一名,我们班得了班际第一名。奖品是一面写有<<含英咀华>>四个字的旗子,是严范孙先生亲笔写的。这几个字很有意义。<<含英咀华>>语见韩愈<<进学解>>:“沈浸浓郁,含英咀华” 。意思是说,韩愈对好的文章能深入钻研,体会其精华,所以,<<含英咀华>>的意思就是读到了好文章,能够体会其中的精华,当时,作为南开创办人及校董严范孙先生满意地看到第一名周恩来及其同班获奖者的文章,书赠<<含英咀华>>这面旗子,以示推崇奖励之意。“

1917年6月周恩来以优异成绩毕业于南开中学,并获得金质奖章和奖状。不久,在朋友的帮助下,周恩来前赴日本留学。

(二)

严修辞官返津后,屡与张伯苓筹商开办大学部之事。1918年,他巳年近花甲,体弱多病,仍不辞劳瘁,于是年4月,起程赴北美考察教育,为开办南开大学进行准备。

此行,途经日本。周恩来闻讯于4月24日往晤。4月16日,“周恩来诸人复来访,久谈,周留宿。”次日,一部分留日南开同学请严修便餐,由同学亲治菜肴。第二天再次晤面时,严修笑着说:“昨天翔宇的醋溜白菜真不错。”20日严修登轮离日时,周等又到码头送行。

这次严修去美考察教育,先后在美国西部、中西部、东部、新英格兰各地区以及加拿大若干城市,考察各级学,详询其学制,师资设备、课程设置、教学内容和教学方法,并访问了许多校长和教师。同时,也注意考察彼邦的社会教育事业,如图书馆,博物馆,以及教育行政管理机构等。张伯苓已于上年8月赴美到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研究教育。严修到后,每晚听张伯苓讲教育,有时也随同张伯苓到哥校旁听教育学,旅美半载,于同年年底,偕张伯苓返津。途中仍经日本,再次晤及周恩来等人,并聚餐合影留念。

次年2月5日,严修在寄给当时在美留学的第六子严智开的信上曾说:“周恩来在东京寓牛辶区鹤卷町一百四十一番,与童冠贤等十余伙住,名曰<新中学舍>。炊爨洒扫皆自为之,有美国学生之风。”可见,当时周恩来生活简朴之一斑。

严、张返津,立即投入南开大学的筹建工作。经半年多积极筹备,南开大学于1919年正式开学。

在此之后,南开学校又陆续增建女中和小学,形成了一个比较完整的教育体系。

从上可见,严修致力于兴办资产阶级式教育事业,虽然方面颇广,但他的主要精力,依然放在南开一校上,从1904年敬业中学堂成立,到1923年停办严氏女学,改办南开女中;从壮年到年逾花甲,亘二十载,未尝中辍。对南开的创办、扩充以及保持良好的校风,付出了不少心血和精力。正如齐植璐先生在所著长文<<天津近代著名教育家严修>>中所述:“张伯苓称严修为南开的「校父」,并说:「个人真万幸,遇到严先生,在严先生指导下作事」,「我们学校真幸会由严先生发起」。这位老校长的这番话,我们认为还是符合实际情况的。”

“严修所以无愧为南开的「校父」的光荣称号,这不仅由于他以自己的家馆为胚胎,在本宅偏院办起了私立中学堂—–敬业中学堂,为南开学校奠定了初基;更重要的是,南开学校从中学、大学、女中、小学这整个学系体制的缔造中,无不倾注着他的精力与心血,特别是早期的筚路蓝缕阶段,没有像他这样享受较高的道德声望的人出来号召主持,奔走筹维,是难以有如此成就的。这从南开学校创业进程中的一些事例即可加以说明。………… ”

“为了筹办南开大学,严修又是不辞劳瘁地南北奔走。1918年访美归来后,又派孙凤藻代表他遍访各省军政长官及教育当局请求鼎助。奔走结果,据严氏日记及南开学校文献所载,募得款项为数不少。….. 严修自己也于1919年和1922年分别捐赠购书价款2000美元,还捐地折款1.8万元,南开学校自开办到1927年止共得捐款120万元,对其扩建发展起了决定作用。其中以严修出力为最多。”

“开建校之后,一切校务皆由校长张伯苓统筹负责,但对学校重大设施问题,在早期严修还是非常关心和过问的。他重视学生德智体美的全面培养,他手书的40个字的<<容止格言>>悬挂在当年南开中学东楼甬道中大立镜的上方,成为多年来养成文明礼貌,遵守纪律,讲求卫生等良好校风的行为规范。他与张伯苓苦心擘划,确立了要求学生具有「爱国爱群之公德与夫服务社会之能力」的教育方针,设定了比较完备的课程科目,包括音乐、体育、美术各课。他对于有助于学生提高思想、陶冶性情的社会活动,亦热心给予赞助与支持……… ”

勤奋半生,从事革新教育,幻想教育可以救国。然而,事与愿违,国是依然不堪闻问。这使严修到了晚年巳有所领悟。对于一位笃信“改良” 可以“救国” 者来说,这诚然是一幕悲剧。不过,由于他的努力,却为国家培养出大批有用人才,造福于社会。其功固亦不可没也。

周恩来1919年自日本返国,五月抵津。斯时,“五四” 运动爆发,周同马骏等人立即投入并担负起领导这场火热的反帝爱国斗争的重任。

南开大学建成后,于1919年9月5日和6日举行入学考试,录取新生96人。周恩来与马骏同被录取,周入文科班学习。同月21日严修在私寓设宴欢迎周恩来重返南开。同席有黄郛(膺白)、范源濂(静生)、张伯苓、邓澄波等人,皆教育界一时耆宿。

9月25日,南开大学举行开学典礼。参加典礼的,除严修,张伯苓及徐世昌、孙凤藻等来宾外,包括全体教职员和学生。当时曾摄影留念。周恩来站在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位置上。

(三)

周恩来进入最高学府南开大学,成为南大成立后的第一届新生。1919年9月25日举行开学典礼后,即开始授课。但是,周恩来并没有从此闭门读书,而是没有一天停止过他所进行的进步的革命活动。同马骏等人继续领导天津市各界抵制反动当局镇压爱国行动的抗暴斗争和支持全国各地的抗暴斗争。

天津反动当局决心扑灭爱国群众的斗争烈火,进行了残酷的镇压,并于1920年1月,逮捕南大庶人主任马千里、学生马骏等12人。为了反击反动派的进攻,1月27日南大师生及天津各界数万人在南开操场集会,声讨卖国政府的反动罪行。29日,在周恩来等人的领导下,率南开等天津中等以上学校学生三千余人浩浩荡荡奔赴直隶省分署请愿,要求释放被捕代表,反动当局出动大批军警武力镇压,并逮捕周恩来、于方舟、郭隆真、张若名四人,被捕人员在狱中始终进行英勇顽强的斗争。在正义压力下,7月17日反动当局被迫释放被捕代表

从这年1月29日被捕到当年7月17日获释,周恩来在狱中度过了半年时间。经过顽强斗争,终于出狱。不料,正是在这段入狱时间,张伯苓校长根据教育厅的指示,将爱国学生代表周恩来、马骏等人开除南大学籍。

严修对“五四运动” 的态度是:在开始阶段,曾同情学生的国国行动。他任由严氏女中学生出宅参加罢课和示威游行。其后,则又认为学生不该采取“过激行动” ,致使局部扩大化。迨至反动当局残酷镇压学生,则又深表不满。这种左右摇摆,前进矛盾的态度,正符合一个典型改良主义者的身份。

1919年末,严修南游杭州,由浙江教育厅长伍仲文陪至苏堤。严说:“东坡守杭,筑苏堤以惠后人,不仅勾留湖山风月而已。”时“五四运动” 学潮方亟,伍因请益焉。公曰:“因势利导,等于此水夫。使泄之得其道,则泽物矣。”

尽管他的政治见解如此,严修对一位始终参加领导“五四运动” 和抗暴斗争、采取过许多“过激行动” 、既被反动当局投入监狱、又被南大开除学籍的周恩来却又另眼相看。这一年,严修捐款七千元银洋,设置“范孙奖学金” ,选择南大个别最优秀学生出国深造。根据李福景先生之子李竞同志的口述笔录:“对于谁应该出国,首先是由严老先生和张校长商量的。他们都同意派周恩来、李福景两人。其后,并在南开校董事会上研究和征求部有关人员的意见,一致认为周、李符合条件,同派他们出国留学。于当年11月启程。………. 到国外之后,进哪所学校由自己联系决定.他们两人先到法国,然后我父亲去英国,周总理留在法国。由于总理住址不固定,所以,以后三年的举学费都是我父亲转给总理的,每学期领一次。后来,父亲考取了一个奖学金,而总理的开支又大,于是,就把两份奖学金都转给了总理。周总理在1962年还提到过此事。总理在法国不是勤工俭学,靠的是严范孙奖学金。他只是为了进行社会调查才做过短期的工作。严范孙奖学金起了资助革命的作用。”

严修在1921年4月28日寄给当时靠官费在法国留学的第六子严智开的一封信中,也曾谈到周、李出国之事。信中说:“昨李琴翁(按,指李福景之父李琴湘)携示李新慧(福景)家信,英伦物价奇贵,拟偕周翔宇(恩来)先来法国。计算此时,到法巳久,汝必与之相见矣。兹有答彼二人之函,望即转交。闻留学官费亦多欠发。汝现在费用短绌否?”

周恩来一到法国,即又投身革命活动,这时有人向严修进谗,说周到外国思想变了,又加入了共产党,劝严不要继续资助他,老先生说:“人各有志,不能相强,”继续给周寄钱去。

在解放前和解放后,周恩来曾在不同场合屡次提到以上事实。在埃德加.斯诺于解放后出版的修改版<<西行漫记>>一书中,也有类似记载,译如下:周在欧洲时,他本人的经费支持者是南开大学一位创办人严修。与其他中国学生不同,周在法国时,从一位私人教师学习法语一年以后,即以全部时间从事政治活动,除短期在雷诺厂研究劳工组织外,并未参加体力劳动。他以后,周又对我说:“当时有朋友提到,我用了严修的钱却成为一个共产党人,严修引用中国一句成语「人各有志」”。

(四)

全国解放后,周恩来总理于1950年,电请张伯苓自渝来京,住傅作义将军家。总理曾往探视。张离京前,总理又在中南海西华厅设便宴为张送行,同席有张伯苓长子张希陆和周总理昔日同窗好友李福景、潘世伦等人,邓大姐也在座。当时情况,根据张希陆先生回忆:“因为抗战期间总理在重庆时,曾多次问校长有无严先生的像片,因此,那天我们把印好的像片带去。就餐时,我把像片交给总理。总理说:<< 我在欧洲时,有人对严先生说,不要再帮助周恩来,因为他参加了共产党。严先生说:「人各有志」。他是清朝的官,能说出这种话,我对他很感激>> 。言外之意,是感激老先生对他人格的认识。吃饭时,端上一碗汤来。总理又说:<<老先生就像一碗高汤,清而有味>> 。这些话是我及在座人亲耳所听,我至今未忘。”

50年代后期,周总理嘱咐严修的侄孙严仁曾编写一本<<严范孙年谱>>,并安置他在天津文史馆专门从事这一工作。严仁曾主要根据严修几十年的日记,摘录编写,历时数载,编成十余万字的初稿,于1964年送请中央文史馆馆长章士钊先生审阅。章老阅后,认为不经较大修改尚不宜迳呈总理。可惜,随即发生十年动乱,修改工作一时成为不可能。

总理劳瘁过度,又受江青一伙迫害,过早地离开我们,以致这样一件由总理亲自交代的任务,未能在总理健在时完成并呈送总理审阅。这是我们一直感到异常难过的事

1986年4月5日清明节于北京

*严仁赓,严修之孙, 北京大学经济学系教授